《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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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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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弟雅思把那股小绳子塞进他的短祆口袋里。他发觉自己的右手空了,指甲太长太尖。为了使这五只手指有点东西可拿,他把那只一直用左手提着的小箱子的提手拎在这五只手指里。这是一只样式流行的箱子,外表坚固结实,令人放心:材料是一种十分坚韧的“纤维”,颜色是红褐色,加固的八只箱角颜色更深些——介乎墨黑和咖啡之间。提手是用一种仿皮的,较为柔软的材料制成的,用两个金属环扣在箱子上,这锁、两扇交链和每只箱角外面的三颗大圆钉针头,看来似乎是铜制的,像提手上的环扣一样,可是箱底的四颗圆钉钉头已经稍稍磨损,暴露出了真面目:原来是薄薄地镀了一层铜的白色金属;其余的二十颗圆钉显然也是同样的货色,毫无疑问,箱子上别的金属也是一样的。

  箱子的里层衬着印花麻布,乍一看,麻布上的印花似乎和这一类麻布通常的印花相同,即使是妇女或者年青姑娘使用的提箱也用的是这种印花布衬里,事实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上面的花样设计既不是一束束的花,也不是一朵朵小花,而是一个一个的玩具娃娃,像儿童卧房里窗帘上的花样一样。可是,如果你不是凑得很近,却看不出来,只看见乳白色的布上点缀着颜色鲜明的斑点——也可以看作是一束束花朵。箱子里有一本中等开本的备忘录,几份说明书和八十九只手表,每十只一盒,嵌在九块长方形的硬纸板里,其中一块硬纸板里有一只表的位置已经空了。

  当天早上,在上船以前,马弟雅思已经卖出了第一只手表。虽然这只手表是价钱比较便宜的一种——每只一百十五克朗,给他带来的利润不太大,他仍然竭力把这个开端视为好兆头。这个海岛是他的故乡,他在这里认识许多人家;即使他认人的能力很差,但由于早一天他已经搜集了一些情况,至少他不妨装出一副回忆往事的样子;因而他在这里有可能在几个钟头内卖掉他的大部分商品。虽然他必须在下午四时再搭这条船回去,他仍然可能——事实上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卖掉他带来的全部货物。何况他也不必受箱子里的货色的限制,他也曾经试过先接受定货然后把货物寄去收款的办法。

  仅仅以他所带的九十只手表来说,利润也就很可观:十只一百十五克朗的,共值一千一百五十克朗;十只一百三十克朗的,共值一千三百,两项共计二千四百五十;十只一百五十克朗的,其中四只有特别的表链,每只要加五个克朗为了使计算简化,马弟雅思假定了一个统一的平均价格:二百克朗。上星期他为品种数量相仿的另一批货物计算过准确的价钱,二百克朗恰好是一个很接近的数字。这样他所到手的全部售价大约是一万八千克朗。他的毛利在百分之二十六至百分之三十八之间,假定平均数是百分之三十——三八二十四,一三得三,三下五去二——毛利总数就超过五千克朗,换句话说,实际上相当于通常在陆地上整整干一个星期——而且要干得很好——的所得。至于特别支出,只有一来一回的摆渡费六十克朗,实际上算不了什么。

  马弟雅思决定作这次旅行,就是为了希望作成这笔特别有利可图的生意,本来他并没有把这次旅行列入他的旅行推销计划之内。否则,一连两次在海上作三个钟头的航行,实在是一件麻烦事,而且太浪费时间,因为这个海岛太小——几乎不到二千户人家——又没有别的什么能够吸引他:既没有青年时代的好友,又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往事。岛上的房屋大都是一个样,弄得他甚至没有把握认得出他在那里差不多度过整个童年的究竟是哪一幢——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还是在这里面的一幢房子里出生的呢。

  人们对他说,三十年来,岛上一切都没有变动;可是,往往只要在顶楼旁边搭上一间技屋,或者把房屋的门面装修一下,就可以使一所房屋改变得完全辨认不出来。即使一切都没有变动,甚至最微小的地方也依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他还要考虑到他自己的记忆力,经验告诉他:他的记忆力是不可靠的,往往记忆不清楚,记不正确。因此他应当担心的还不是房屋真正进行了装修,甚至也不是那些模模糊糊的印象——虽然这些模糊的印象多到使他记不清楚大部分房子的形象——而是那些虽然清楚、实际上却不正确的回忆,这些回忆往往代替了原来的地基和砖石。

  总之,岛上所有的房屋都是相似的:前面是一扇低矮的门,夹在两扇方形小窗之间,后面也是一样。一条铺石板的走廊由前门到后门把屋子从中间分成两半,屋子里的四间房间被分为对称的两组:一组是厨房和一间卧室,另一组是又一间卧室和一间空房间;这间空房间也许用来作客厅,或者作请客时的饭厅,或者作杂物间。厨房和前面的房间临街,朝东,因此早晨有阳光射进来。后面的两间直接面临悬崖——悬崖俯瞰着一片三百公尺的光秃的旷野,地势稍有起伏,右边落下去到达海岸的一个凹口。西风和冬季的雨水猛烈地袭击窗户,只有天气比较好的时候才能打开百叶窗。他曾在那里消磨过整整一个下午,坐在一张嵌进窗台里面的桌子边上,描画着一只栖息在花园栅栏木桩上的海鸥。

  无论从房屋的设计或方位来看,他都找不出足以辨认的标记。至于悬崖,在海岛的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对面大陆海岸的悬崖也是如此。地势的起伏和海岸的凹口也是处处相同,难以辨认,正如沙滩上的鹅卵石,或者灰色的海鸥,都不容易分出彼此一样。

  幸亏马弟雅思并不关心这一切。他并不想找寻旷野边沿上的那所房屋,也不想找寻栖息在木桩上的那只海鸥。上船的前夕,他细心打听过他早已忘记了的海岛的地形和岛上居民的情况,目的只是为了确定一条最方便的路线以及和人家谈论生意的时候得到便利,因为在名义上,他是带着可以理解的高兴心情去和人们重逢的。他的职业需要他付出额外的热情,更需要他运用丰富的想像力,这一切都会得到超额的补偿,这就是他预计能够赚到手的五千克朗利润。

  
  











  他十分需要这笔钱。将近三个月来,卖出的手表远远低于平时的数量;如果事情再不顺手,不久他就要用低价把存货脱手——很可能要亏本——而且要再一次另找一种职业。他设想了好多解决困难的办法,立即到这个海岛上兜揽一次生意是这些办法中很重要的一个。眼前这时刻,一万八千现金比他能够赚到的百分之三十利润要重要得多:他不准备马上补进另一批手表,这样,这笔款子就可以使他耐心地等待较好的日子的到来。如果一开始时他没有把这个特殊的地方列入他的工作计划,那一定是为了把这个地方保留到将来困难时期派用场。如今环境逼迫他作了这次旅行;正如他事先所担心的一样,动身以后就发生了无数不愉快的事情。

  轮船在早上七时开出,首先就迫使马弟雅思比平时早些起床。平时他总要快到八点才乘公共汽车或者区间火车离开市区。其次,他的住所离开车站很近,离开码头却很远,市区的各路公共汽车又没有任何一路能够真正给他缩短路程,他算来算去,还不如步行走毕全程。

  在清晨的这种时刻,圣雅克区的街道上还没有一个行人。马弟雅思想按近路,走进一条胡同,仿佛听见一声呻吟——相当微弱的呻吟,可是似乎就来自他的身边,使他不得不回过头来。没有任何人;街道的前面和后面都是空荡荡的。他正想继续走路,忽然又听见同样的一声呻吟;声音十分清楚,近在他的耳边。这时候他注意到右边伸手就能摸到的一家平房有一个窗户,里面还有灯光透出,虽然现在天已大亮,而且挂在窗玻璃后面的那块单薄的纱窗帘不可能阻止屋外光线射进屋内。屋里的房间显得很宽大,那扇唯一的窗户却比较小:也许宽一公尺,高度也不会超过一公尺;镶着四块同样大小的、差不多是四方形的窗玻璃,看来这个窗户装在农舍上比装在这所城市房屋上更适合些。窗帘的皱格使人看不清楚室内的家具,只能看见屋子深处被电灯照得特别亮的那些东西:一盏床头灯的圆锥形平顶灯罩,一张凌乱的床的较模糊的轮廓。一个男人的侧影站在床边,身子稍微向床俯着,一只手臂举向天花板。

  整个景象是静止不动的。那个汉子的手势虽然没有完成,他却像雕像似的动也不动。灯下床头小桌上面有一个蓝色的长方形小物件——大概是一盒香烟。

  马弟雅思没有时间等在这里看看下一步的情况——如果下一步当真会发生什么情况的话。他甚至不能断定那呻吟声就是从这屋子里发出来的;照他的判断,应该来自更近些的地方,而且声音不像隔着关闭的窗户那么低沉。仔细回想起来,他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否只是含糊不清的呻吟声,现在他相信听到的是可以分辨的说话,虽然他已经记不起是些什么说话了。这喊声是悦耳的,而且不含有任何忧愁;从喊声的音色判断,发出喊声的人大概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或者是一个女孩子。她靠着一根支撑着甲板一角的铁柱站着;双手紧握在一起,操在背后腰眼上,两腿僵直,稍稍分开,脑袋倚在柱子上。她的两只大眼睛睁得十分大(而这时所有的乘客因为阳光开始照射,都或多或少地眨已着眼皮),她继续向前直视,态度就像刚才她凝视他的眼睛时那么平静。

  看了她这种目不转睛的凝视,起初他还以为这股小绳子是她的呢。她也可能有收藏小绳子的解好。可是他接着就发现这种想法是可笑的;这种游戏不是小女孩爱玩的游戏。男孩子们呢,恰恰相反,口袋里总是装满了刀和小绳子,链条和铁环,还有那些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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