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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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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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待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问题,也是对待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态度问题,你好好想想吧!”

这番话对一个老革命来说,有着当今这代人难以想像的分量,肖向荣犹豫了。父亲对他说:“胡说八道的话,哪里能听他的。不能出去,要斗就叫他到医院来斗,骂就由他骂去,不过个把钟头。”肖说,不去,政治上被动,毕竟是毛主席领导的群众运动啊。父亲说:“都到现在了,怎么还这样蠢!什么毛主席领导的?完全是派性斗争!他们算什么组织?宦官朋党,胡作非为!不要去!”

但肖向荣还是说,毛主席有指示,中央也发了文件,作为一个党员,总要见见群众,去说一说真实情况也好。

肖向荣,走了。

他真的是做到了据理力争。面对批判,他坚持自己和张爱萍到七机部整顿是执行毛主席、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指示的,是正确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的。但越是这样,对他的批斗就越是没完没了……

据他的夫人余湛讲,一天晚上,他伏案写交代检查,想到自己革命一辈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悲从中来,不禁泪如雨下。劝他早点休息吧,他说,待会吧,还差些没写完呢。一觉醒来,再看他还伏在案上,已经昏迷,身子下还是那张没有写完的检查交代。送到医院抢救,终未能挽救回来。他是被逼死的。

肖向荣,曾任军委办公厅主任,1926年参加革命,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获得者。

噩耗传来。父亲激愤地敲着桌子:

“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不听话!……”泪如泉涌。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提到这事,父亲都是那句话:

“是我找他出来工作的,他是代我受过而死。他比我更忠于这个党,他对党是真忠,真忠……”

人民的愤怒终于像火山一样地喷发了。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

我当时不在北京。有人是这样描述的:这年的清明飘洒着细雨,天安门广场人潮涌动,堆积如山的花圈和挽联,数不尽看不完的现场吟就的诗篇,此起彼伏的即兴讲演,在这里汇成了汹涌澎湃的怒潮。

天安门成了宣泄感情的广场,成了全民公决的广场。

人们亲眼看到了“文化大革命”以来党内斗争的全过程,亲身体验到了什么人代表着他们的利益,什么人在破坏他们的利益。经过了10年反对党内走资派的斗争,人民一下子统统都站到走资派一边去了。他们又一次涌向街头,有趣的是,带头的还是当年的红卫兵。

没有任何一个大人物在他欺侮人民的时候是可以不受到惩罚的。

我不打算详细地叙述“天安门事件”的过程。我需要提醒的是,成千成万的人们在人民纪念碑前献上的那朵白花究竟是什么?是选票!是一次真正的公民投票。它发出的高昂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炸响:

“中国已经不是过去的中国!”“秦皇的封建专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天安门事件”是以暴力手段结束的。一夜之间,天安门广场上的几十万反对者,便被扫荡一空。但奇怪的是,没有多少人会认为,这是“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胜利。

人们笼罩在不祥之中。

6月间的一天,江渭清悄悄地对我说:“毛主席身体不行了。你爸爸知道吗?”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请假回去一趟吧,叫他一定挺住啊!”

以我那时的年龄,还想像不出毛主席不在了中国的走势会怎样。但很多老同志已经看到了这一步。10年来,“四人帮”这批势力如此不得人心,却又如此猖狂,他们仰仗着谁呢?还不就是拉大旗作虎皮吗!如来佛身边的小马崽,下得界来,不也闹得个天翻地覆吗?狐假虎威,政治上叫造势;商场上叫做局。

谁知道呢!或许马上就要重新洗牌了。

我们和父亲都只一个信念,养好身体,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第十章 强国之梦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举国哀殇。

28天后,“四人帮”被逮捕,举国欢庆。

中国现代史新的一页翻开了。虽然当时我们谁都不曾意识到。

1 老马识途

当我急忙从外地赶回京时,父亲还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白发稀疏。他复出后与“四人帮”的殊死搏斗,加上一年来无休止的揪斗和批判,心脏两次抢救,身体极度透支。

我们拥抱在一起。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轻飘飘的,神游气虚。

感谢上苍,没有抛弃我们。自毛泽东去世后,对命运未卜的不安就压在心头,明天将会是怎样的?好起来吗?还是要继续坏下去?10年的磨难历历在目,我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我们已经不愿再去想了。曾经沧海难为水,从生死别离的苦难中走过来的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好久好久,父亲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出了一句话来:“可以回家了吧。”

我们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白米北巷家中。自1967年他被抓走后,我们被扫地出门,已经有10年不曾回过这个家了。1975年父亲复出,总不能老住在招待所吧,当时在军委工作的陈锡联出面过问,把房子还给我们。可怜的是父亲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又被打倒了。父亲自嘲地说:“幸亏没搬进去,否则再被扫地出门,搬来搬去的,还不得累死!”

我陪着他在小院里漫步。月光如水,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回到自己的家中,没有人打扰和监视,沐浴着融融的月光,踏着地上摇曳的疏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这是多么可贵啊!一个共和国的开国上将,有家10年不能回,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不能呵护,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地步,怎能不让人寒心呢?

1976年10月的胜利,只是党内反对力量的一次临时性组合。报刊上、广播里,天天仍然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口号。国防科委党委还是没完没了地喊“批判张爱萍是毛主席批准的”、“四人帮倒了,邓小平、张爱萍的案不能翻”。

喊了两个月后,1976年12月12日,主持军委工作的陈锡联召集各军兵种负责人会议,他对当时的国防科委负责人说:“你要注意这个问题了。张爱萍同志有错误,毛主席说批批可以,不要过火。但你们在主席去世前写报告,要把张爱萍同志定为‘不肯改悔的走资派’,并且要求‘撤销他党内外一切职务’;主席去世后,还报告‘要批邓联张,张爱萍不能翻案’。张爱萍同志不过说了句‘今不如昔’嘛,别人也讲过,张爱萍同志讲的话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科委你们面搞得很宽,搞得人心不舒畅……”

这是自“反击右倾翻案风”以来,第一次听到中央领导同志为我们讲话,我们全家都感到欣慰。当我们把陈锡联的话告诉父亲时,他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化大革命’就是今不如昔嘛!”

关汉卿的唱词〔黄钟尾〕曲云:“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当时胡耀邦也在家中赋闲,我和弟弟去看望他。他是我父亲青年时的挚友,曾一起在共青团中央工作过,长征的后半段,胡到父亲所在的红13团当总支书记,一起爬雪山、过草地。年轻人之间的友谊是纯真的,这纯真贯穿了他们的一生。

一见面,胡耀邦就问:“你爸爸还好吗?”

我说:“高兴过一阵。后来就不高兴了,还在生气呢!”遂把上面父亲说的话告诉了胡。

胡耀邦禁不住哈哈大笑。忽然他沉默下来,片刻,他慨然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张爱萍到底是对还是错?邓小平、你的爸爸,还有我,1975年搞整顿,到底是对还是错?‘天安门事件’到底是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推而广之,10年的化大革命’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还有一大批在“文革”中被打倒的干部、被整肃的群众,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如果没有犯罪就整治他们,那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是非要有公论,没有是非,就没有正义!一个负责任的政党,一个坚持真理,实事求是,光明磊落的政党,是不能回避这些问题。中央必须向全党、全国人民做出一个交代,一个是非分明的答案!”

耀邦接着说:“化大革命’是九年无宁日,是今不如昔,你的爸爸就属于最早喊出这个口号的那批人。这些话错了吗?化大革命’该不该否定?即使是毛泽东领导的、发动的又能不能否定?”

这时的耀邦满脸放光,边说边打手势,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和挑战精神,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团中央的“小字辈”。

耀邦接着说:“把毛泽东的话奉为圣旨,甚至把他错误的东西也加以颂扬、推行,这种人从世界观上,就是和毛泽东思想格格不入的。更有甚者,利用他以打倒反对自己的人,是典型的机会主义,是野心家,阴谋家。”

他又说:“毛泽东不是不可以批评的,毛泽东的一些做法,也不是不能改变的。即使他本人也是反对这样做的。有过先例嘛!”

“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他坐了下来。

他滔滔不绝,历史的,现实的,或回顾,或评议。梗概如下:

在延安搞肃反时,中央直属队成绩最大,共抓了7个有特嫌的人,毛泽东很高兴,找我去汇报,要我谈谈经验。我说这7个人里啊,恐怕连一个特务都没有!毛大为惊讶,说说看。我讲了一段自己在中央苏区肃反时亲历的故事。那时和你爸爸在一起,他在少共中央,我在下面做儿童团工作,组织上急传我赶回来。见到一些领导同志后,表情都怪怪的,我有些纳闷,也没有去多想。天热,睡不着,夜深了,翻来覆去的,江西是竹楼,隔着竹篱笆墙,听到说话声,声音很小,但还是听得清的,好像是在说抓AB团的事。突然胡耀邦三个字蹦出来,这三个字我是听得真真切切。一个声音说,已经把他弄回来了,今晚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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