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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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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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对这种人,目的还不是要把我国的尖端事业搞上去?但这些,最后都成了他推行反革命路线的罪行了。

后来批张,除少数916的几个铁杆,绝大多数人都不讲话,没有什么人响应他们搞的这一套。

那时每天都要搞到夜里一两点钟,很紧张,也很疲劳,但还是向前冲,就像黄河大合唱里唱的:我们一天天接近了胜利。

山雨欲来风满楼,空气慢慢就不对了。人们的态度在变化,中间派在疏远我,穆可民、王荣都变了,宋彬成也没有踪影了,我想,怎么就丢下了我?

变天了,我们厂有个邓小平的侄女婿叫杨天荣的,也被抓了。开始批判张爱萍了。他们叫我揭发,我说不知道,就说我装糊涂。后来,周总理逝世了。我开始写交代材料,“文革”已经教会了我写这种东西。我写道:我听说张是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很吃惊,经过革命群众的教育,我才认识到。过去我认为张是全心全意地执行中央和军委的指示,对生产抓得很紧、很细,对生产进度了解得很具体,对干部群众搞五湖四海,对工人生活上关心体贴。经教育,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反革命。

我把检讨贴出去后,他们急了,说是给张涂脂抹粉。我真想这张大字报有一天能让张爱萍看到。

我没有讲更多的张爱萍的事,但你可以体会到那时是在怎样条件下工作的。

4年以后,那时“四人帮”早已垮台了,向南太平洋发射洲际导弹成功了。导弹的关键就是在这个平台上,从18个浮子里挑选了一个,真是百里挑一。230厂作为重点已不再存在了,因为平台这个难关已经攻克了。苏美作为航天技术的大国,开始攻关时也是困难的,庆幸的是,这一关我们过去了。发射成功的那一天,我特别的激动,那时我已调到部里技术局了,我没有能去发射的现场,但我能想像张老总也一定像我一样。我们搞出来的平台成了国家核打击力量的一个组成部分,使我们的民族屹立于世界之林。这是张老总,也是他带的我们这支队伍为之奋斗的理想。英雄和历史大概就是这样,恩恩怨怨已经过去。中国的航天之路如此艰难,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难以想像的。

我是1979年离开230厂的。当年的造反派刘胜浩还在那里,他是舒龙山手下的一条大兽。

厂里停产了,没有人了,一切又恢复到张老总来之前的那个样子,就像黑夜里的一座大坟。寂静得让人害怕。

毛泽东去世了。在追悼会上我见到了穆可民,他老了许多。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对他说:老穆啊,你可是张老总器重的人啊,把你从外地调进来,但你是怎么对待张老总的呢?你在揭发他时,是那么不实事求是。假如有一天,你见到张老总,他说,老穆啊,你好呀!我想知道,你怎么回答啊?

穆呆了半天,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我说,也许我说得不对,也许我不该这样说,请你原谅。他流着泪,把头往墙上撞……

穆本身有很重的包袱,他孩子有精神病,老婆也是。他说,我不管谁,能生存下来就行。他就是这个心态。如果连工作机会也丢了,就没有生存位置了。他政治上搞投机的原因可能在于此吧。

派性把人们的心态搞得都不正常了,两派都是,就像走火入魔一样。

卢厂长在采访结束后,用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喔!中国的航天之路啊……

是啊!中国的航天之路,你走的为什么如此艰难?

在西昌发射中心、在酒泉发射中心、在岢岚基地,以及在美国休斯敦宇航中心……我们见到的是什么呢?是计算机、是大屏幕、是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帅哥靓姐,是系着领带的风度翩翩的专家博士,是戴着透明头盔精神抖擞的宇航员,是许多镶着将星的金光闪闪的肩章……

你们还记得230厂吗?还记得那满是垃圾的工厂大门吗?还记得挂着冰柱的车间和生锈的机床吗?你们还记得卢厂长吗?还记得张爱萍吗?还记得他拄着拐站在凳子上,向工人们演讲的那个场面吗?

当神舟载人飞船遨游太空的时候,中国,不应该忘记!

6 四块石头

还有一件被父亲称之为“四块石头”的东西,也一直保存着。那就是经毛泽东4次批示过的几页文件,父亲在上面写道:“我留着这四块石头以兹纪念。”

“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后,毛泽东在舒龙山、叶正光等人状告父亲的信上作过4次批示。1975年11月2日、11月26日(两次)、1976年1月7日,共4次。当时有人就说:张爱萍有什么了不起!毛主席扔四块石头就把他打倒了。这就是所谓的四块石头。

父亲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被通知去中南海开会。

参加会议的只有6个人,除父亲外,其余5人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华国锋、李先念、纪登奎,因叶剑英“生病”而临时主持军委工作的陈锡联,以及国防科委政委陶鲁笳。

李先念首先递给我父亲一份文件,说你先看看吧。文件标题是:《关于对我调离处理的申诉报告》,副标题是:《揭发国防科委主任张爱萍推行“今不如昔”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错误》。署名是230厂革命造反组织负责人舒龙山。

文件的上方印有一行大字:毛泽东11月2日批示:“印发政治局各位同志,请总政酌处。此人是‘916’左派。”

舒龙山的信是10月1日写的,内容无非是原有几张大字报的翻版,叙述自己如何受刘少奇、王秉璋、张爱萍的迫害,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如何一次又一次救了他。不错,现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又来救他了,这不,有批示了。尽管这个批示从字面上看不很明确,但这已经足够了。

这一天,果真到来了!它来得是这么顺理成章,这么合乎预料,这么让人一目了然,甚至没有一点涟漪和心跳。因为,所有的中国人也早都预料到了。父亲自他答应叶帅出山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邓小平也在等着这一天;胡耀邦、万里、周荣鑫也在等着这一天;甚至连卢厂长也在等着这一天。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注定是要承受灾难的,如飞蛾扑火。

还是让我忠实地记录下父亲对会议的描述吧。原谅我,不管涉及到谁。

李:看完了?怎么样?

张:不怎么样!

李:什么?连毛主席的指示也不怎么样吗?

张:不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嘿!怎么跟小孩子斗嘴一样。)

沉默……

纪:我问你,“今不如昔”这句话是什么人说的?

张:是右派说的。

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还用解释吗?告状的人不是“左”派吗?

纪:那你到底说了没有?

张:还用我说吗?七机部问题你不清楚?

纪:你看看你,讲的话就有这么厚厚的一大摞!(父亲在讲述时,照他的样子,也用手比划着。)

张:你都看过了?没有看到你自己讲过的话吗?

纪:你什么意思?

张:“九年无宁日!”就是你说的。忘记了?

纪:你血口喷人!态度很不老实!

又是沉默……

有人站出来揭发了:张爱萍任职后根本没来机关,一下子就跑到七机部去了,其目的是整那里的革命左派,污蔑七机部的大好形势,并动用部队的人力、物力到工厂笼络人心,以批判派性为名搞反攻倒算,在国防科委压制民主,个人说了算……

(讲到这里,父亲解释说:“这个家伙起劲得很呢,句句上纲。我奇怪,他怎么讲得这么具体,何时何地,讲过什么,记得一清二楚。真是个有心之人!这几个月里,他可是什么反对意见也没有提过啊!”)

看来,预料这一天迟早要到来的,还应该包括这位一直跟在身边的揭发者了。

揭发批判后,又是难捱的沉默……

李:你说拿出能打到莫斯科的武器,是什么意思嘛!

张:什么意思?阶级斗争为纲的具体化嘛!你们不是老在喊要高举阶级斗争的旗帜吗?

(我们都笑了,用北京土话说,您老真够能矫情的!父亲自己也笑了,说,我的水平,开开他们的玩笑还是可以的。)

会场再次出现沉默……

又是纪登奎发言。父亲回忆,他一口一个路线错误,这种人,由得他说吧。

陈锡联用腿碰了碰父亲,悄声说:你就承认算了。

父亲大声说:你们要我承认什么?

陈:承认犯了路线错误啊。我不也承认过嘛,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嘛!

这下可把父亲给激怒了,他吼道:那是你!!

……

华国锋是主持会议的。他一直没开口,冷场了很久后,最后才说:这件事很突然,对毛主席的指示需要一个理解和认识的过程。是不是请爱萍同志回去再想一想。就散了吧。

父亲说:“华国锋替我解了围。”

若干年后,父亲在重新回顾这一段经历时说:

“毛的批示来了,把他们都吓坏了,把一切都往我身上推。其实,我哪里会去揭发他们?只是有些人品格太差,还坐这样高的位置。”

“后来有人告诉我,李先念在毛泽东面前还是为我开脱过的。不过,当时对他是很有看法的。在汇报七机部的问题时,他也是一起参加的嘛。”

“陈锡联是希望我快些过关,他是好心。”

“华国锋同志是个很厚道的人,我一直很感激他。对他是不公道的。”

对毛泽东在舒龙山信上的批示,无论当时还是此后20多年间,我们都不愿相信那是毛泽东所批。毛泽东82岁的高龄,还能记住舒龙山这些小人物的名字吗?何况,从感情上讲,我们宁可认为这是有人做了手脚,蒙蔽了毛主席。

前些年,我曾托一个认识毛远新的朋友,特意当面问了这件事。毛远新回答得非常干脆。他说:“当然是主席批的,我是后来才看到的。七机部的舒龙山、叶正光,他都记得。审我的时候,第一条就说我篡改主席指示,可审到最后,全否定了。”

能相信他吗?舒龙山10月1日的信是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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