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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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往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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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在竹笋壳上抹桐油的做法。那时也许还不缺油?涂上那么多的油粘几个蚊子,在珍惜每一个蓖麻籽的年代看来,真是太浪费了。
在“除四害”运动中,我不记得祖父有过什么特别的活动,但是祖母有过。在成都的时候,祖母不时参加妇女界的一些活动。听父亲讲,在西康的时候,祖母是妇女会的成员,也常参加一些社会活动。我所记得的这次“除四害”活动,就是祖母随一群妇女去的。她们到一个地方参观(或者是所谓“视察”?)消灭苍蝇、蚊子的方法,我也被带去了。到那里以后,看到一些人蹲在厕所外墙边用小铲子挖着什么。过去细看,才知道是在挖苍蝇蛹。挖出的苍蝇蛹还真不少,堆成了一小堆。一头大一头小的蛹不时扭动着,吸引着孩子们的注意力。孩子大都不知脏,伸手伸脚总想摸走几个去玩。这些举动被大人严厉制止。
祖母和那些一同参观的人加入到挖蛹的工作中,我也跟着参加了。她们干的时间不长,用后来知道的词汇来说,是“象征性”的。
                  名誉社员(1)
1950年代的中后期,中国农村掀起合作化和公社化的高潮。在我家居处附近农村也不例外。那里成立的人民公社取名“永丰人民公社”。大概因为我家地处城乡结合部,出门过了大学路就是公社的田地,祖父是一个知名人士,又经常去转田坝,所以,公社成立的时候,将祖父邀为“名誉社员”。对这个“名誉社员”,公社还发了证书。我记得到北京以后,我还见过这个证书,但后来证书的下落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祖父那时早已经不在决策位置上,因此成立合作社也好,建人民公社也好,搞“大跃进”也好,不过是在他身边涌动的社会潮流,与他并无直接关系。然而,后来我读到祖父在搞西康建设时的一些讲话,却突然感到,对于中国共产党搞合作社,甚至“大跃进”,祖父在心理上一定是理解甚至同情的。我这里用的“同情”一词,是在十八世纪的伟大学者亚当?斯密的著作《道德情操论》中论“同情”的意义上来使用的,即能够设身处地地想象同样的感受(包括激情),而不是在日常的意义上指对别人的悲伤表示同感。
我的这种感觉一定会使一些人感到奇怪。祖父曾是大有产者,怎么会理解甚至同情合作社、大跃进这些似乎只和共产党的意识形态有关的东西呢?
在这里,我想不避冗赘,引述祖父在20世纪三十到四十年代主政西康时的几段言论,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思潮的广泛性。
首先是发展合作事业的言论。 他是从经济建设中资本的缺乏谈起的:
“经济建设的任务是要完成现代化的生产,生产的要素中间,资本是很重要的一项。我们只有方针和办法,而没有资本,经济建设是绝对不会成功的。谈到资本一项,本省却是公私两面的财力均属有限。就私人方面讲,本省的人民,从无大资本家,几乎都是大贫。从公家方面讲,省库财力极属有限,维持现有之经济事业,都感困难。至于省银行资本仅三百五十万元,因物价高涨,币价低落之故,此区区之数,已无补于本省之经济事业。故资本一项,在本省经济建设工作上实成为较难解决之问题。或许有人要说,无钱尽可向这两行 借贷,怎么还说无资本呢?虽然这两行都可以借贷,可是他们的力量,也非常有限,杯水车薪,也无大裨益于本省的经济建设。所以资本问题,确为本省经济建设上的一个难题。一方面必须建设,一方面缺乏资本,究竟如何冲破这个难关呢?”
对于资本缺乏这一经济建设中的瓶颈如何解决的问题,祖父思考的结果是,必须发展合作事业:
“目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发展合作事业,集腋成裘;二是欢迎外资,加以保障。这样办,才可以解决资本缺乏的问题,使本省的经济建设顺利进行。所以发展合作、保障投资,竟成了本省经济建设的前奏。”
关于发展合作事业,他说:
“合作是解决本省经济建设资本缺乏问题的方法之一,同时也是欧美各国曾经实行有效的方法。合作社的办法,就是无论农人、工人,或其他有志从事经济事业的人,若是缺乏资金,便可约集社员,集合若干股款,依照一定手续,便可向公家借一笔款来作业务资本。”
祖父在这里设想的,实际上是信用合作组织。对于农民而言,这种合作社的好处,他归纳了两点,一是避免贱价预卖,二是避免吃高利贷之苦:
                  名誉社员(2)
“没有合作社的时候,农人要经营经济事业,无从向公家借款,便只好预卖农产品,在未登场时,就贱价出售。想不卖,却在需钱之急;想卖,却嫌价格低廉,卖与不卖之间,肠回百转,绞尽脑汁,进退无路,结果还是只好忍痛卖去。或许大家要说,无合作社可以贷款,尽可以向当地有钱人告贷,何必一定要贱价预卖新丝、新谷,农人之愚真是愚不可及。然而细加研究,农民却不愚,或许还可以说他很智。因为乡间有钱的人几乎非土即劣,至少也可以说土劣占多数,向他们借款,不仅要逼着吃高利贷之苦,而且借款之前要送礼,要殷勤招待,借款之后不能按期付还本利,又要受骂受气,或甚至要挨打。所以他们不如忍痛贱价预卖新丝、新谷,还来得干脆些。若是有了合作社,他们无路就会变成有路,无钱也会变成有钱,既不会贱价预卖新丝、新谷,也不会逼着咬紧牙关,去吃高利贷的痛苦。”
对于要从事工业活动的人,他认为合作社同样是有好处的:
“同样的道理,要从事纺纱织布、洗毛制革、磨麦炼油、兴办电力,开发矿产等等工业的人,依然可以组织合作社向公家贷款。这样一来,工业资本的问题,获得相当解决,工业生产,也可以如雨后春笋一样发展起来,本省经济建设又算成功了一部分。”
由于“认定发展合作事业是本省经济建设的前奏”,因此祖父主政西康之后,于1938年成立了西康省农村合作委员会,1940年经扩大和充实,改成西康省合作事业管理处。他在上个世纪40年代初期设想,全省的合作事业要沿着两条路线去走:“一条路是在农业方面,尽量去发展乡镇保合作社,务期达到‘一保一社,一户一社员’;一条路是在工业方面,尽量去发展各业生产合作,务期达到工业生产之繁荣。”
所谓“发展乡镇保合作社”,就是要在乡镇及之下发展不同层次的合作社;所谓“一保一社”,按今日的层级建制来说,类似于每个行政村建一个合作社。
当然,祖父所极力鼓吹的那种不改变土地和工业资本的私有产权、以信用为基础合作社,虽然和新中国建立后的初期在某些地方出现的合作社有相似之处,但和后来搞的在土地公有基础上直接组织农民生产的“合作化”和“公社化”却有很大区别。不过,他既有农村合作社的思想基础,又懂得共产党有关公有制的理论和实践,要理解上个世纪50年代的“公社化运动”,应该并不困难。
行笔至此,顺便插进一段合作社之外的话题。前面说到,祖父在考虑西康经济建设中的资金缺乏问题的解决路径时,除了提出发展合作事业之外,还提出另一路子,即“欢迎外资”。对此他是这样说的:
“这个欢迎外资的办法,并不新奇,大多数国家,都是曾采用过的。以美国为例,它今日虽然是富甲全球,然而它的过去还是穷得要命。它在开始建设的时候,也和本省一样的苦于缺乏资本。它穷则变,变则通,它却于此时想出了一个欢迎外资的办法,于是外国资本源源而来,它的经济建设事业,也就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勃兴。”
但祖父认为在当时中国主权面临危机的国际环境下,不能像美国那样引进外资。他事实上并不欢迎来自国外那些对中国主权有所图谋的列强的资金。他强调:
                  名誉社员(3)
“必须说明的是,本省的欢迎外资,却不是像美国的那样欢迎外国资金,而是欢迎华侨投资,欢迎国内公私银行或实业团体或各地富绅投资。”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十年中,祖父看到了经济建设的第一波浪潮。在这当中,除了有来自苏联的援助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外资引入。那时,有不少华侨青年满腔热情地回祖国参加建设,但因政策原因,很少有侨资被引入进来。自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始改革开放以后,外资大量进入,而在这一过程中,境外侨资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祖父1976年去世,没有看到这些情景,如果看到,他一定会非常理解并高兴的。
回到发展合作事业的话题上来。当年祖父在西康对此事业可以说是满怀激情,看看以下言论便不难体会到:
“本人可以断定:只要合作社能够风起云涌地健全成长起来,本省的工农事业都会有办法,都会有走入现代化路线的可能。”“希望大家向着”发展合作的路线“猛进,务期达到成功而后止。”
“风起云涌”、“猛进”这些话语使其激情溢于言表。
读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联想到了“大跃进”背后的激情。我还记得那时许多地方写着“超英赶美”的标语;我们被老师领到炼钢的地方,去看工人奋力的工作。参观完的第二天,听老师讲,昨天在那里炼钢的一个工人,因为坚持工作不肯下班,结果昏倒在工作场地那背后的激情是什么?印象最深的是:赶超。
曾经流行一种观念认为,赶超思想是中国共产党在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专利。但是,从祖父在抗战时期的言论中使我可以看到这种流行观念的错误。其实,那是一个时代当中,一代甚至几代政治实践者的思潮。
试举祖父在“建设新西康的出发点”中的观点为例:
“我们建设新西康的出发点是什么?一言以蔽之,为的是‘争取生存权’。”“有些人狃于过去历史的成例,以为国家亡了以后,只要民族意识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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