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了一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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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少了一味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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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伟大使命谎言”。此处他们要虚构一个黑暗的社会现实:经济危机、物价飞涨、民生凋敝、企业破产……而更加不堪的是中国居然加入了WTO,洋货即将大举入侵,到时没破产的也要破产,破了产的再破一次,真叫个“千钧一发,危于累卵”。正是这种种内忧外患,国家才破例引进了他们,要靠他们振兴中华、抵御列强、发展经济、造福人群……一句话,中国的未来就指望他们了。为了这个伟大的使命,大多数团伙都会强迫他们的成员饿肚子,即使饿得要死,这些可怜的人们依然觉得自己在拯救国家。

再次是“美妙前景谎言”。每个团伙都会以百倍乃至几百倍的暴利来引诱新人:投入三千八百元,两年回报三百八十万;投入三万六千八百元,回报一千五百万……为了证明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他们还会虚构出许多有名有姓的发财故事,把马云、黄光裕这样的企业家也指认为传销英雄。这本来只是个单纯的金钱骗局,但在传销者口中,它还同时是一个国家培养人才的摇篮,成才之后,国家会扶持他们做官,扶持他们经商,甚至会安排他们免费出国深造。这些话是如此难以置信,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信以为真。

正文 写在前面(6)

除了谎言,传销团伙还有一套完整的洗脑程序:先创造出一个真空环境,禁止成员接触任何外界信息;然后营造出温馨的家庭氛围,所谓“行业就是一个大家庭”,使成员放松警惕、消除顾虑;还有宗教般的仪式、军事化的管制,使人无条件服从,并能从中体会到宗教般的神圣与狂热;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这些谎言要讲上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在全国各地,在大江南北,在每个城市的黑暗角落中,这些荒谬的理论和言语不断地被重复、重复、再重复。我说过,人是虚弱的动物,而语言的暴力就是最大的暴力,这是与世隔绝的黑暗洞窟,当狼牙棒高高举起,再坚硬的脑袋也只是一堆血肉之泥。

一九六○年,安徽凤阳的武店公社有个医生叫王善生,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许多人患有浮肿、闭经和子宫下垂,公社干部找王医生来治疗,他看了看,说治不了,因为“少了一味药”。

那味药就是粮食。

五十年后,有一种社会之病久治不愈,原因也是少了一味药,这味药就是常识。

十八世纪时,托玛斯·潘恩写过一本小册子,名字就叫《常识》,这本书的重要性堪比一七七六年的《独立宣言》,它既不深刻也不晦涩,更没有什么过人的见解,却把许多人从梦中摇醒,让他们开始正视自身也正视世界。在当下中国,在传销肆虐的当下,人们最缺的也正是这个:常识。

常识并不总是令人激动,但它不可或缺。我希望这本书能够说出一些常识,更希望它能够唤起整个社会对传销的重视,不要假装它不存在,也不要假装看不见,正视现实,从我们的空气和土壤中检讨其成因,分析其现状,然后采取合理而富于人性化的措施,挽救失足者,惩治作恶者。传销者做的是坏事,可他们大多数都不是坏人。他们需要的是仁慈的帮助,而不是残酷的惩罚。

我希望看到希望。这希望很简单:让常识在阳光下行走,让贫弱者从苦难中脱身,让邪恶远离每一颗善良的心。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1)

(四)

二○○九年底,我照常到三亚过冬。居处离海很近,终日游泳、闲逛、吃海鲜,偶尔在电脑上敲几个字,不成篇章,只求有趣。慵懒闲散的午后,我常躺在椰子树下读书,读《国王的人马》,读金圣叹歪解唐诗,偶尔也会翻两页弗兰西斯的传记。海边阳光明媚,我晒得像个精壮剽悍的非洲恶棍。出版社的朋友催我抓紧时间写作,我口头答应,却迟迟不肯动笔,感觉一辈子游手好闲也挺好。

有一天刚从海里爬上来,我的朋友小庞给我电话,问我了不了解什么是“连锁销售”。我说这有什么可了解的,麦当劳、肯德基都是连锁销售。他说不是这些,而是一种新事物,只要交三千八百元,再发放三次机会……我打断他:“你到底销售什么东西?”他支支吾吾地回答:“也没销售什么,就是……就是推广一种模式。”我有数了,说这肯定是传销,你千万别上当,赶紧回来。

几天后,他回到三亚,对我大谈自己的经历。小庞口才不好,可还是把我唬住了,他讲的每一件事都难以置信,就像走进了《天方夜谭》的世界,所见都是宝瓶里的魔鬼、洞窟里的妖怪。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生活,据说每人每天只有三毛五的菜钱。我大为起疑,说这也太离谱了吧,三毛五能买到什么?连根针都买不到,怎么够吃?他一口咬定:“真的,不骗你,有时还不到三毛五呢。”

这个传销团伙在江西上饶,小庞也是被人骗去的。他三十岁了,几次恋爱都不成功,现在很想找个姑娘结婚。有天他的前同事李新英给他电话,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小庞大喜,李新英说那女孩现在上饶,见不到真人,只能先看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叫小琳,小庞给我看过,很年轻,笑得很灿烂,眉眼有点像著名的美女曹颖。小庞很是着迷,用手机跟她聊了几天QQ,渐渐不能自拔。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2)

小琳说自己在上饶开了一家女人饰品店,生意很红火,一个人忙不过来,想他过去帮忙,好像还有一些肉麻的话,“同甘共苦”、“共创美好明天”之类。小庞也是昏了头,没搞清楚状况就辞了工作,买了张火车票直奔江西。到了之后才发现不对劲:根本没有店,小琳连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和一群河南人住在一起,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在街上闲逛。他越想越起疑,有天忽然想起我来,于是就打电话向我咨询。

一个月后,我向警方报案端掉了这个传销团伙,很多人都说我勇敢,还有许多过奖之辞:为民除害、冒死潜伏什么的,我听了很不好意思。其实我的动机没那么高尚,只是好奇心发作,就想看看一天三毛五能吃些什么。

听着小庞的描述,我渐渐下定了决心,说我要混进去看看。小庞很犹豫,说恐怕会有危 3ǔωω。cōm险,那伙人不简单,肯定有什么背景,让我慎重考虑。我一向胆大,而且很羡慕海明威那样的人生,自己也干过几件危 3ǔωω。cōm险的事:在海拔五千米的山口迎风奔跑,在大风大浪中一个人游进深海,而且自恃练过几天散手,反应也算敏捷,没把这事想得多么危 3ǔωω。cōm险。

小庞还是犹豫,怎么说都不想回上饶,我干脆跟他摊牌,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钱,他说一千多。我说:“那就这样,你帮我混进去,一切费用由我承担,我再付你两个月工资。”他考虑再三,终于点头答应。

小庞有苦衷:他跟小琳闹翻了。小琳以谈恋爱的名义把他骗去,却只担女朋友之名,绝不行女朋友之实……不让碰,不让亲,连手都不让牵。最让小庞生气的是她的举动,据说有一天小琳装扮一新,跟某个帅哥出去了一整夜,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小庞盘问她,她还不肯老实交代,态度十分刁蛮,小庞醋劲大发,盘问良久,嘲讽良久,最后怒目相向,跟小琳泼天大吵一架,这个团伙不限制人身自由,小庞怒不可遏,提起行李回了三亚。

我要混进去,第一件事就得让他们俩合好。小庞对女孩子没什么办法,还是我出的主意,让他给小琳发短信:昨天在海边走了一夜,一直在想你。等了半天没见回复,我想这事不能着急,太过急切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先凉一下再说。没想刚回住处,小庞的电话就来了:“他们同意让你过去!”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3)

(五)

那时圣诞节刚过,海边游人如织,我订了机票,回家收拾了行李,心情一直很平静。晚上翻了翻书,看到两个和尚讨论生死,一个说:“生则一哭,死则一笑。”另一个更加豁达:“世间无我,不值一哭;世间有我,不值一笑。”

我合上书胡思乱想,慢慢地害怕起来,想自己不算什么名人,可毕竟在电视上露过几次面,万一传销团伙中有我的读者,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我活了三十五年,没什么贡献也没什么罪恶,死了也不值一笑,可毕竟还有留恋的东西,万一回不来了……

一时心思纷纭,爬起来写了一条微博,算是给读者的交代:

消失一个月,拿老命开个玩笑,若回得来,还你一个好故事;若回不来,舍我一副臭皮囊。人间寂静,无非慈悲喜舍,无需唱经落泪、春秋祭扫,既造种种业,须尝种种果。留偈在此:风华如梦,倏忽百年,鸟归夕阳,月满青山。

我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至亲的弟弟,那时他也在三亚,我把衣物、手机和银行卡都给了他,还偷偷地写了一封信,交在一个朋友手里,跟他说好,如果两个月后没有我的消息,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弟弟。那封信原文如下:

志安: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我大概已经死了。如果遗体找不到,不必费心去找。如果找得到,一火烧化、挖坑埋掉即可,身后事务必从简,不起墓、不造坟、不立碑,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如果有人联系你要写我的生平,不要答应他,也不要接受记者采访,我的死不是大事,不必惊动世人。

我目前有七种著作,版权期都已届满,我死后,《成都》、《深圳》、《贪婪》、《红尘》四本可以再版,《葫芦提》、《遗忘在光阴之外》和《唐僧情史》不要再版。国内出版可以跟路金波联系,我还欠他一点钱,请他从版税中扣除。国外出版可以跟Harvey和Benython联系,他们的电话都附在后面。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4)

如果五年之内版税能达到一百万,我希望你能将这笔钱捐出来,成立一个文学艺术基金,不必冠以我的名字。如果不到一百万,你自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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