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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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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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气,她的额角上布满了汗珠。

“和虹口方面差不多!明天你们一准先罢下来再去冲厂,造成闸北的丝厂总罢工!”

蔡真检取了陈月娥报告中没有解决的问题,就很爽快地给了个结论。

但是玛金,那个眼神很好的女子,却不说话,不转睛地尖利地看着那陈月娥,似乎要看出她那些‘报告”有没有夸大。她又觉到那“报告”中包含些复杂的问题,然而她的思想素来不很敏捷,一时间她还只感到而已,并不能立刻分析得很正确。

窗外又潇潇地下雨了,闪电又作。窗里是沉默的紧张。

“玛金,赶快决定!我们还有别的事呢!”

蔡真不耐烦地催促着,用笔杆敲着桌子;在她看来,问题是非常简单的:“工人斗争情绪高涨”,因为目前正是全中国普遍的“革命高潮”来到了呀!因为自从三月份以来,公共租界电车罢工,公共汽车罢工,法租界水电罢工,全上海各工厂不断的“自发的斗争”,而且每一个“经济斗争”一开始后就立刻转变为“政治斗争”,而现在就已经“发展到革命高潮”:——这些,她从克佐甫那里屡次听来,现在已经成为她思想的公式了。

而且这种“公式”听去是非常明快,非常“合理”,就和其他的“术语”同样地被陈月娥死死记住,又转而灌给了张阿新,何秀妹了;她们那简单的头脑和忿激的情绪,恰好也是此项“公式”最适宜的培养料。

玛金却稍稍有点不同;她觉得那“公式”中还有些不对的地方,可是在学识经验两方面都不很充足的她,感是感到了,说却说不明白。并且她也不敢乱说。她常想从实际问题多研究,所以对于目前那陈月娥的报告就沉吟又沉吟了。她听得蔡真催促着,就只好把自己感到的一些意见不很完密地说出来:

“不要性急哟!我们得郑重分析一下。月大姐说今回姚金凤的表示比上回还要好,可是上一回姚金凤不是动摇么?还有,黄色工会里的两派互相斗争,也许姚金凤就是那桂长林的工具,她钻进来要夺取群众,夺取罢工的领导?这一些,我们先要放在估计里的!”

“不对!问题是很明白的:群众的革命情绪克服了姚金凤的动摇!况且你忽略了革命高潮中群众的斗争情绪,轻视了群众的革命制裁力,你还以为黄色工会的工具能够领导群众,你这是右倾的观点!”

蔡真立刻反驳,引用了“公式”又“公式”,“术语”又“术语”;她那白中带青的脸上也泛出红来了。陈月娥在旁边听去不很了了,但是觉得蔡真的话很不错。

玛金的脸也通红了,立即反问道:

“怎么我是右倾的观点?”

“因为你怀疑群众的伟大的革命力量,因为你看不见群众斗争情绪的高涨!”

蔡真很不费事地又引用了一个“公式”。玛金的脸色倏又转白了,她霍地站起来严厉地说:

“我不是右倾的观点!我是要分析那复杂的事实,我以为姚金凤的左倾表示有背景!”

“那么,难道我们为的怕姚金凤来夺取领导,我们就不发动了么?这不是右倾的观点是什么?”

“我并没说就此不发动!我是主张先要决定了策略,然后发动!”

“什么策略?你还要决定策略么!你忘记了我们的总路线了!右倾!”

“蔡真!我不同你争什么右倾不右倾!我只问你,裕华丝厂里各派走狗工贼在工人中间的活动,难道不要想个对付的方法么?”

“对付的方法?什么!你打算联合一派去打倒另一派么?你是机会主义了!正确的对付方法就是群众的革命情绪的尽量提高,群众伟大的革命力量的正确地领导!”

“嗳,嗳,那我怕不知道么?这些理论上的问题,我们到小组里讨论,现在单讲实际问题。月大姐等了许久了。我主张明天发动罢工的时候,就要姚金凤取一个确定的态度——”

“用群众的力量严重监视她就好了!”

蔡真举重若轻地说,冷冷地微笑。她向来是佩服玛金的;玛金工作很努力,吃苦耐劳,见解也正确;但此时她有些怀疑玛金了,至少以为玛金是在“革命高潮”面前退缩。

“当真不要怕姚金凤有什么花头。小姊妹们听说谁是走狗,就要打她!姚金凤不敢做走狗。”

陈月娥也插进来说了。她当真有点不耐烦,特别是因为她不很听得懂蔡真她们那许多“公式”和“术语”,但她是一个热心的革命女工,她努力想学习,所以虽然听去不很懂,还是耐心听着。

“只怕她现在已经是走狗了!——算了,我们不要再争论,先决定了罢工后的一切布置罢!”

玛金也撇开了那无断头的“公式”对“公式”的辩论,就从她刚才写着的那些纸中间翻出一张来,读着那上面记下了的预定节目。于是谈话就完全集中在事实方面了:怎样组织罢工委员会,哪些人?提出怎样的条件?闸北罢工各厂怎样联络一气?虹口各厂怎样接洽?……现在她们没有争论,陈月娥也不再单用耳朵。她们各人有许多话,她们的脸一致通红。

这时窗外闪电,响雷,豪雨,一阵紧一阵地施展威风。房屋也似乎岌岌震动。但是屋子里的三位什么都不知道。她们的全心神都沉浸在另一种雷,另一种风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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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雷雨的一夜过去了后,就是软软的晓风,几片彩霞,和一轮血红的刚升起来的太阳。

裕华丝厂车间里全速力转动的几百部丝车突然一下里都关住了。被压迫者的雷声发动了!女工们像潮水一般涌出车间来,像疾风一般扫到那管理部门前的揭示处,冲散了在那里探头张望的几个职员,就把那刚刚贴出来的扣减工钱的布告撕成粉碎了。

“打工贼呀!打走狗呀!”

“活咬死钱葆生!活咬死薛宝珠!”

“工钱照旧发!礼拜日升工!米贴!”

忿怒的群众像雷一样的叫喊着。她们展开了全阵线,愈逼愈近那管理部了。这是她们的锁镣!她们要打断这锁镣!

“打倒屠夜壶!”

“桂长林滚蛋!王金贞滚蛋!”

群众杂乱地喊着,比第一次的口号稍稍见得不整齐。她们的大队已经涌到了管理部那一排房子的游廊前,她们已经包围了这管理部了。在她们前面是李麻子和他那二十个人,拿着自来水管的铅棒,在喝骂,在威吓。阿祥也在一处,频频用眼光探询李麻子。可是李麻子也没接到命令应该怎么办,他们只是监视着,准备着。

突然,屠维岳那瘦削的身形出现在管理部门前了!他挺直了身体,依旧冷冷地微笑。

群众出了意外的一怔。潮水停住了。这“夜壶”!好大胆呀!然而只一刹那,这群众的潮水用了加倍的勇气再向前逼进,她们和李麻子一伙二十人就要接触了,呼噪的声音比雷还响,狂怒的她们现在是意识地要对敌人作一次正面的攻击,一次肉搏!第一个火星爆发了!群众的一队已经涌上了管理部另一端的游廊。豁浪!玻璃窗打碎了!这是开始了!群众展开全阵线进攻,大混乱就在目前了!

李麻子再不能等待命令了。他和他的二十人夹在一队群众里乱打,他们一步一步退却。

屠维岳也退一步。从他身后忽然跳出一个人来,那是吴为成,厉声喝道:

“李麻子!打呀!打这些贱货!抓人呀!”

“打呀!——叫警察!开枪!”

又是两个人头从窗里伸出来厉声大叫,这是马景山和曾家驹。

这时候,李麻子他们一边退,一边在招架;五六个女工在混战中陷入了李麻子他们的阵线,正在苦斗突围。群众的大队已经上了游廊,管理部眼见得“守不住”了。然而恰在这时候,群众的后路起了纷扰。十多人一队的警察直冲进了群众的队伍,用刺刀开路。李麻子他们立即也转取了攻势,陷在他们包围中的五六个女工完全被他们抓住了。群众的大队往后退了一些,警察们都站在游廊上了。

可是群众并没退走,她们站住了,她们狂怒地呼噪,她们在准备第二次的攻击。

吴为成,马景山,曾家驹,他们三个,一齐都跳出来了,跺着脚大喊:

“开枪!剿除这些混蛋!”

群众大队立刻来了回答。她们的阵线动了,向前移动了,呼噪把人们的耳朵都震聋了!警察们机械地举起了枪。突然,屠维岳挺身出来,对警察们摇手,一面用尽了力气喊道:“不要开枪!——你们放心!我们不开枪,听我几句话!”

“不要听你的狗屁!滚开!”

群众的队伍里有一部分怒吼着,仍旧坚定地向前移动。可是大部分却站住了。

屠维岳冷冷地微笑,再上前一步,站在那游廊的石阶上了,大声喊道:

“你们想想,一双空手,打得过有刀有枪的么?你们骂我,要打倒我,可是我同你们一样,都靠这厂吃饭,你们想打烂这厂,你们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么?你们有什么条款,回去举代表来跟我谈判罢!你们回去罢!现在是我一个人主张和平!你们再闹,要吃眼前亏了!”

桂长林忽然也在旁边闪出来,直贴近那站住了而且静了下去的大队群众旁边,高声叫道:

“屠先生的话句句是好话!大家回去罢!工会来办交涉,一定不叫大家吃亏!”

“不要你们的狗工会!我们要自己的工会!”

女工群里一片声叫骂。可是现在连那一小队也站住了。同时那大队里腾起了一片听不清楚的喧闹。这显然不复是攻势的呼噪,而是她们自己在那里乱烘烘地商量第二步办法了。俄而大队里一个人站了出来,正是姚金凤。她先向群众喊道:

“小姊妹!他们捉了我们五六个人!他们不放还,我们拚性命!”

群众的回答是一阵叫人心抖的呼噪。然而群众的目标转移了!姚金凤立即走前一步看定了屠维岳的面孔说:

“放还我们的人!”

“不能放!”

吴为成他们也挤出来厉声吆喝。李麻子看着屠维岳的脸。

屠维岳仍旧冷冷地微笑,坚决地对李麻子发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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