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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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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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叫我来借些钱。”花球嚅嚅道。

屁。猛子想,你爹正在大头家贷款呢。但猛子不说啥,只笑笑。花球更慌乱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怕啥?”女人瞥了花球一眼,“就说想和我睡觉。怕啥?他也一样。咋?你们怕?老娘不怕。你们要脸?老娘不要脸。脸是啥?脸不如一块抹布。不要它,扔了就是。”

花球从椅子上弹起,望望女人,又望望猛子,想说啥,却侧身出了门。女人哈哈大笑。猛子怔在当地,立不得,走不得。

她望一眼猛子,哼一声:“瞧,这就是男人。”她笑了,渐渐笑出了眼泪。

第十七章(20)

猛子慌了。他最怕女人哭。这一哭,叫人看见,算啥?他尴尬地立了一阵,觉得此时的上策是走,就溜了出来。

转过墙角,就是大路。猛子松了口气。一上大路,谁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来。猛子很奇怪,自己为啥还怕别人知道呢?早已是秃头上的虱子了。有时,他心一横,破罐子破摔算了,可具体做时却总是心怀鬼胎。猛子恨自己不像男人,不敢像双福女人说的那样:“就说,想和我睡觉。”

几个黑影移了过来。猛子很响地咳嗽一声,就像他黑夜走坟地时总要吼几句秦腔乱弹,表示自己并不怕坟地,反倒暴露出了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样。这声咳嗽很理直气壮,也很心虚。

“谁?”黑影问了一声。猛子听出是毛旦那曳着老痰的声音。

“我。”猛子大声地应一声。

“你是谁?”毛旦又问。

“别问了。是猛子。”

猛子听出,说这话的是瘸五爷。近了,猛子看到瘸五爷吆着驴车。他看到车上有个东西在蠕动。他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没啥。”毛旦说,“去给五子看病……没啥……真是去看病……不绑着……怕他跑了……没法收拾的。”

“少说些成不成?”瘸五爷斥道。

猛子这才发现五子被绑在车上。酒味也是从他身上发出的。他说:“就是,该看了。不看,会越重。”

驴很响地打个喷嚏。蹄声嘚嘚,车过去了。猛子掉头就走。行几步,听到身后有很急的脚步。“猛子。”瘸五爷低声叫。

“记住。别给人说看见过我们。”

瘸五爷的嘴凑向猛子。胡子蹭得猛子脸都痒了。他闪远了一些,嗯了一声。瘸五爷又认真叮嘱一遍,才去追已走远的车子。

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猛子觉出了啥。

(14)

“你胡说啥?把嘴夹严些成不成?”次日清晨,猛子喧了昨夜碰到瘸五爷的事,老顺恶狠狠臭了他一句。而后,老顺痴坐了一阵,半晌,才叹口气,又缓和了语气说:“别乱说,这事儿。”一语未完,又长出一口气。

灵官妈问:“又是啥事儿?”

老顺白她一眼:“你问啥?一个女人家。”说完,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老顺走到门口。太阳很白,白得不像早晨的太阳。又会是一个晒死驴的天。老顺不管天,觉得自己已到了另一个世界,懵懵懂懂,恍恍惚惚。一种凄迷的氛围笼罩着他。他当然知道猛子喧的事意味着什么。他很想去看看瘸五爷。

第十七章(21)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老顺觉得他们离自己很远。魏没手子拉着大叫驴兴奋地说笑。跟喜提着绳子和木桩,牵一头比羊大不了多少的毛驴。花球妈担两桶水走过。会兰子喂猪的声音很润。羊们出圈了,咩咩叫着,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一切很真实,却又显得那么虚幻。

“他在干什么呢?”老顺想。他眼前出现了瘸五爷那张木然的脸。他想不出这张木然的脸此刻会有什么变化。也许还那样。天塌了也不会再使他有啥变化了。也许,他正蹲在炕沿上抽烟,像个石头。那婆娘则不然,好哭,动不动就掉尿水儿。哑着嗓门,失声断气的。她肯定在哭,免不了。

一阵哭声传来。老顺以为是瘸五奶奶哭。循声望去,却发现那哭声来自王秃子家。一大群人围在门口,叽叽喳喳的。狗宝过来了,见了老顺,大声说:“这世道,不得了。连猪都偷,了得。”一打听,才知道王秃子家的大肥猪昨夜叫贼偷了,是开着三轮子干的。“你说,人一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那秃子,嘿,就差喝西北风了。啥都指望那猪呢。这下,全完了。那婆娘,想不通上吊了……又救回来了,你说,嘿嘿。”狗宝说。

老顺觉得狗宝最后的那两声嘿嘿很刺耳,遂皱皱眉头,想:“人家猪丢了,你嘿嘿个啥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哼了一声,就过去了。

秃子女人哭得失声断气,死了儿子似的。她爬在地上,周身是土,泪水和泥水在脸上交织成汪洋。凤香边劝边抹泪。她也是前天才回村,听说肚里的娃娃流了。北柱则唾沫星子乱迸:“你说这贼,缺德不缺德?偷啥不成?为啥要偷猪呢?人家养个猪容易吗?”“就是,就是。”几个人应和着。“这世道,怕连地里的麦捆子也有人偷哩。”“就是,就是。”“人心坏了。”“就是,就是。”

王秃子蹲在庄门口的一块土坯上,面无表情,呈麻木状。大头们也蹲在一旁,不语,似在赛呆。

孟八爷劝女人:“行了,行了。哭一下就行了,丢的已经丢了,哭又哭不回来。就当吃药了。”北柱应和道:“就是。就当给贼买棺材了。再说,破财消灾呢。”

女人不开窍,仍哭。

凤香白一眼北柱,说:“说得轻巧,养头猪容易吗?愁了粗食,愁细食。你以为容易吗?啥不指望它?穿的,娃娃们念书的花费,油盐酱醋,啥不指望它?站着说话腰不疼。”

听了凤香的话,女人的哭相愈加不雅,方才还只是号哭,现在又加了双手拍地的动作。尘土飞扬,弥漫开来。

北柱嘿一声,一跺脚,对凤香说:“好吧,猪丢了,活不成了。你劝她再去上吊。上一回没吊死。一回不成吊百回。”

凤香这才觉出自己那些话的不妥,又劝秃子女人:“也倒是。丢了,哭又哭不回来。哭坏身子,又得花钱,划不来,真划不来。谁偷了,叫他手烂掉,叫他全家死光,叫他……”

第十七章(22)

北柱笑了:“你不会骂,不如这样骂……”说着他哼儿咛儿唱了起来:

官儿偷了老娘猪,坐上轿车摔死你。

道士偷了老娘猪,喇叭夹到尻子哩。

和尚偷了老娘猪,秃头伸到驴槽里。

姑娘偷了老娘猪,嫁个男人没球事。

小伙偷了老娘猪,娶了媳妇半个子鸡……

人们哄笑起来。气氛顿时松活了。北柱越发得意,又哼唱了十分不雅的内容,引来了女人们的笑骂。

王秃子还阴沉着脸。北柱发现自己的笑话不合时宜,便转了个话题:“哎呀,差点把大事忘了。报案,到派出所。”

“就是。抓住贼,往死里捶。”会兰子说。

狗宝冷笑一声:“啥用?一个猪,丢了,五六百块。那些老爷下来查案,吃几顿,喝几场,不把几个猪钱吃光才怪呀。花一个驴死鞍子烂。查来查去,查个屁胡子。”

老顺接口道:“就是。上回龙王庙的牛三丢了个录音机,报了案,把三个录音机钱都吃掉了,查了个啥?毛。”

“也倒是。”北柱说,“那群吃舍饭的,欺负老百姓个个是英雄。破起案来,都是白痴。”

“再说,穷死不骂天,冤死不告官。”老顺说。

 “得注意些了。现在贼娃子反了,连猪都偷了。得找几个人巡个夜了。不然,不定啥时候,就轮上自己了。”孟八爷慢悠悠地说。

老顺说:“可贼又没定好啥时候来,又没说定啥地方偷。这么大个庄子,顾头顾不了脚……不过,看总比不看好。”

八爷说:“能顾个啥程度,算啥程度。爷们值夜,两三个人一轮。贼总不能把猪抱走,总得有个啥响动……这事儿商量一下。可真不敢含糊呢。”

猛子却想到了白狗们那夜的合计。他想,这事儿,总不是白狗们干的吧?要是他们干这号“没本钱的买卖”,老百姓可就更苦了。

(15)

正吃晚饭,毛旦慌慌张张进来了。灵官妈说:“舀饭去。”毛旦摆摆手说,“吃啥饭呢,舌头都吓干了。”“啥事?”老顺问。毛旦吞吞吐吐。猛子说:“别吱唔了,是不是昨夜的事?”毛旦瞪一眼猛子。猛子说:“老子们又不是外人。”见老顺瞪他,改口道:“我们又不是外人”。毛旦才嘿了一声,抱了脑袋,蹲在地上。刚蹲下,又站起来:“这么快,你想。”“啥这么快?”老顺问。“警察呀。进村了,三个,直溜溜进了瘸五爷家。”毛旦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忽而,他朝猛子跪下了。

猛子蹦起来,像躲避火炭似的:“瞧,瞧,像话不?有屁就放。下跪干吗?”毛旦不起,嘿一声,说:“你说,这瘸五爷,我不去,硬拉我。我才不在乎一百块钱呢。可他说好不供我的。说好的,谁也不知道。就你见过。他不供,你不说,谁也不知道。”

“你跪啥?起来。”老顺说。

毛旦起来。灵官妈提过椅子,叫他坐下。

第十七章(23)

“咋了?说。”老顺问。

“五子死了。”毛旦扯着哭声说。

一阵沉默。猛子望老顺。老顺望老伴。谁也不说话。屋里很闷。“嘿,明说了吧。”毛旦哭丧着脸,“带了他去看病,他要撒尿。不小心,落崖了。”

又一阵沉闷,谁都不说话。毛旦牙缝里开始抽气。

老顺说——嗓子好像干了似的嘶哑——:“死就死吧。无奈法了。我也知道无奈法了。”

“真自己掉下去的。我又没推。”

“谁又说你推了呢?”老顺叹口气,抹抹眼睛,“那娃儿,命苦。也罢,早死早脱孽,投生个好地方。也怪不着谁。谁叫他生在这个穷坑里呢?又得了那种病……怪不着谁。”

“就是。”毛旦的脸色和缓了些,“真怪不着谁。命就那样……又不是谁害了他。”

灵官妈抽泣起来。这一下,毛旦又慌张了。他望望老顺,望望猛子,又望望灵官妈,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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