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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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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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不下雨,你能把你那几个妈妈的###子缝住,喝风去。”

北柱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八爷环视人群,质问似地说:“破点财,消消灾,有啥不好?塌的已经塌了。总不能一个个栽这黑窟窿里吧?不管咋说,总得活。老天叫你活,你得活。不叫你活,你也得活。没法子。塌了,再打嘛,怕啥?不就再扎一回喉咙嘛?扎就扎。吃细粮的加些粗粮,吃粗粮的掺点麸皮。少吃些稠的,多喝点清的。怕啥?六零年吃个啥?人不如个苍蝇。大沙河里死人一层摞一层。不也过来了?怕啥?”

瘸五爷接口道:“就是。滚里爬里也得活。该着咋样就咋样……可……可……不管咋说,钱是个硬头货。”

“对呀,钱是硬头货。”毛旦嘻笑道,“人家打井队又不要阴国票子。要的话,也得买上张白纸才能印吧?老子……我连买白纸的钱也没有……真穷成白虎星了,连个毛渣渣也刮不下来。”

“谁信呢?”北柱说,“你一人吃饭,灶神爷也饱了。又没个拖累?再说,挖个棺材坑啦,烧个死娃娃了,哪回没个十几块?”

“不假。是不假。”毛旦道,“可一年半载死不上个人。想挖个坑,想烧个死娃子,也没人请。我倒是天天盼村里死人,好叫我有个来钱路数呢。”

“呸!”“呸,还是盼你自己死吧。”“怪不得没个母的给当婆姨,你这么缺德,谁给。”女人们嚷嚷着,朝毛旦吐唾沫。

毛旦越发得意,牙缝里咝咝地抽着气,笑出一种怪声:“咋啦?咋啦?我也倒盼我死呢。死了,变个鬼,咝溜——从门缝里钻进去,嗖——地上了你们的炕。嘿嘿,那时,可由不得你们了。”

“呸!”“呸——”“呸。”女人们越加起劲地吐唾沫。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六章(5)

“活着啥意思?”毛旦接着说,“吃?吃不上个肚儿圆。穿?穿不上个眉眼。啥意思?还叫人今日揪几个,明日掐几个。反正老子不打井了,谁打谁打去。老子地也不种了,划不来。收上三个,叫人卡掉五个。到凉州城里要饭,也比守在这里叫人在鏊子里烤强。”毛旦越说越来气,竟声嘶力竭了。

“划不来,划不来。”瘸五爷说,“真划不来。老子也不种了……可不种又有个啥法儿?”

北柱笑道:“哟,谁都想成精哩。癞蛤蟆咋叫,也还是个癞蛤蟆。不信还能叫成个雷神爷?白叫。不如捂住沟子蒙住嘴,一锤捣个肚儿里疼。死挨吧。不死挨你还成精哩。”

毛旦说:“北柱你咋呼啥哩?你癞蛤蟆接了雷的气,好像比我们能行?”

“我能行啥呀?你们是地狱十八层,我是十九层。”北柱笑道,“我还动不动叫人家罚个驴死鞍子烂的。怕啥?我不是还喊乱弹唱秦腔么?老鸹死了嘴还硬。只要有嘴,我还要当得郎当唱。叫啥苦?白叫!你以为你告个艰难,谁就给你几个呀?没门。有本事了,你叼几个抢几个。没本事了,你唱几声骂几句。就这样,活人嘛——活人,活人,活着就好。”

“说这些没意思。白白生气,气死白气死。算了,回吧。”忽然,孙大头冒了一句。猛一听队长的话,许多人还真产生“算了”“回去”的念头。但很快,一些人醒悟过来:他们到井上来是因为井塌了。而井塌的原因——按孙大头当初的声明:“谁的妈妈到井上来,出了事谁负责”——是他的女人到井上来了。话题和人们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偏出老远。想来孙大头已忘了这个茬儿。

毛旦说:“哟,你还成了功似的,教训起我们了。”

“就是。这孙蛋。”有人骂道。

孙大头省悟了似的又垂下头去,从“队长”身份退到了井台的被告席上。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大声说:“毛旦,你个驴撵的,老子咋了?啊?!老子连话也说不成了?啊?!你个驴撵的涝坝大了鳖也大了?啊?!是老子捣塌的吗?啊?!老子天天喊干嗓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啊?!老子是叫你们头上拾棱儿的吗?啊?!你们以为老子是土牛木马谁想骑就骑吗?!啊?!”

开始,人们还很有兴趣地听孙大头训斥毛旦。可听到后来,那个“你”竟然变成了“你们”,就觉出了大头话里的骂人成分。一些人互相望一望,便慢慢散去了。

队长毕竟是队长。他拿平日最没有威信任谁都可以打骂的毛旦开刀,渐渐指桑骂槐,竟将自己的尴尬消解了。自始自终,他没有认一句错,反倒抖出了队长的威风。灵官笑了。

“大头。”孟八爷发话了,“谁们欺负你了?谁们在你头上拾棱儿了。骂谁就骂谁,舌头上少带钩。”

大头笑了:“谁说你呢。我骂毛旦。”

“我们的肩膀上扛的又不是谷糠盆子。”孟八爷气恨恨道。

“这便是结局了。”灵官对打井师傅笑道,“都想兴师问罪,倒叫大头指桑骂槐给了个狗血淋头,只好灰溜溜走了。”

打井师傅笑着摇头:“有意思,真有意思。”

(3)

次日早晨,打井队撤走了,拉走了机器。井上一片狼藉。孙大头自昨夜将毛旦训斥一顿后,又恢复了队长的威风,遂将全队男劳力召到井房里,用打井队吃剩的酒肉打了一次“平伙”。这一来,越加将男人们的嘴捏住了,都不再提他女人上井之事。唯独毛旦不依。原因很简单:大头喊人时把毛旦“忘”了。等懒虫毛旦睡过了头起床时,男人们肚里的酒肉都快变成粪便了。于是,他不饶不依,追到井上。那架势,简直要和大头拚命: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

“大头——,你个驴撵的。收钱时有老子,吃时就没老子了?今日你说不出个因儿,老子跟你没个完。”

孙大头做恍然大悟状:“哎呀,你才来呀?我还以为你早来了呢……毛旦……这可怪不得我,我可都叫了,挨门挨户叫了。谁不来是谁的事。我又不能把人从家里抬来。对不对?他又不是我爷爷。对不对?就算是我爷爷我不抬他也没治。对不对?”

“放屁!”毛旦唾沫乱迸。不知是睡过了头还是气极所致,他的眼球充血。谁也没想到平时嘻皮笑脸任打任骂的毛旦发起火竟也有这等威风。于是,喝得晕晕乎乎的男人们都惊奇地围了上来,带着兴灾乐祸的神态观这场“龙虎斗”。

“你啥时喊我来?啊?!”毛旦疯狗似的叫,“我知道你狗肚子里的酥油。你杂格子就不干净。你个嫌贫爱富的骚孔雀。你以为老子穷?告诉你个牲口,穷是老子的合该穷。老子问你要吃了?老子问你要穿了?啊?!你凭啥鸡儿鵮球,看人这么皮薄?”孙大头看出毛旦真恼了。他没想到这个软不溜球的东西硬起来竟也这般“欢势”,心里有点怵。他不是怕打架。凭他的身架,两个毛旦也不是对手。他是怕叫这个赖皮缠上。他知道毛旦在耍赖方面是绝对的好手:他会躺在大书房炕上,铺上被儿,大哭二喊,甚至拉屎拉尿。你打又打不得,一打,他更要拼命,或是上吊啦,碰墙啦,喝药啦,跳井啦,难缠得很;便索性不理他,只吩咐保管去将打井剩下的棕皮按户分成若干分,顺便叫男人们带回家去。

毛旦见孙大头不理他,胆子愈加大了。说心里话,他还是怕大头那钵碗似的拳头,叫那家伙擂一下,只怕连苦水都能吐出来。他只是在没有吃上一顿而气极败坏的驱使下才一反常态的。此刻一经发泄,气小多了。而且,他知道自己行师问罪的理由不充分。按村里人的说法,这是“一嘴不到,气得胡跳”,便索性避了吃喝,只将矛头往大头的品行上戳。戳了几下,他知道戳对了地方,便越加气势汹汹。

“你以为老子稀罕那点人吃剩的下巴水子?呸!老子不稀罕。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老子看不惯你这种嫌贫爱富的骚孔雀。你以为你是个啥东西?哟,涝坝大了,鳖也大了?饿老鹰上了葡萄架,你龇毛郎当格势大。一个队长,球毛上个虮子。你以为你是个啥?还当是林子里的老虎?欺人哩?吃人哩?要是你当个乡长,还要搬老子的肋巴?啊?!”

孙大头不理不睬,见保管已把棕皮分好,就对男人们说:“一家拿一份。不准多拿。”

毛旦扑了过去,将那一束束棕皮揽到怀里:“这是老子的,老子的。老子也是花了钱的。吃的挨不着。老子拿这个顶。日他妈,老子活腻了。谁挡老子跟谁拚。老子老羊皮换他张羔子皮。”

憨头劝道:“毛旦,那个你没用。我给你个兔子,成不?”

“不要,老子不稀罕。老子就要这个。没用?老子烤火。”说着,掏出火柴,嚓地一声,点燃棕皮,并望了孙大头一眼。

孙大头敏锐地从毛旦那一眼中捕捉到他的心虚。他知道毛旦气头已过。现在仅仅是装腔作势而已,遂大吼一声,猛扑过去,按倒毛旦,用拳头在毛旦大腿上擂了起来。毛旦杀猪样叫。

“日你妈,在老子头上拾棱儿,老子服个软,由你撒野。可你还上人的头哩。给点颜色你往大红里染哩。这是谁的?是大伙儿的。你凭啥烧?你欺老子,老子让你。你欺负众人,老子就斗斗你个赖皮。你活腻了,老子也活腻了。老子也羔子皮换个老羊皮。”孙大头边骂边在毛旦大腿上猛擂。

“哎哟……你个大头,哎——哟--你真打呀--腿--哎哟,折--了,老--子开个玩笑,你--哎--哟--真打呀。”毛旦惨叫一阵,又开始告饶:“饶了我--哎哟--行不行--算老子错了--哎哟--行不行”

孙大头又在他屁股上狠揍几拳,才放开手。

“不是老子怕你污了我的手,真想放你的气。驴撵的。不过一碗脍菜嘛,叫你骂成个啥了。啊?!老子忍啊,让啊,你还上老子的头哩?狗日的。”

毛旦爬起来,哎哟着揉大腿,说:“你……大头……好……嫌贫爱富……还打人。”

“再说!你再说!”孙大头吼一声。

毛旦马上缩回脖子,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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