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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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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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急得心抽风

称了那个三斤沙冰糖

我把我的心上人看上一场

马儿啊拴在了转槽上

鞭子呀那个挂在了腰上

左脚我踩在了门槛上

右脚我跨到了炕沿旁

我问我的心上人啥疼哩

啥也不疼就是想人哩

恍惚间,六根又觉自己给唱上了。其实没唱,这声音,一直就在红木房子四周飘着哩。飘了好些年,飘得它都跟红木房子一个颜色了。

果果已房上房下地蹿了一圈,又跳回了六根脚底下。

六根这才平定心气,进了院。其实院门上的钥匙他一直有,枣花往医院送那天,就把钥匙给了他,让他有空进院看看,甭让小偷给进来了。六根心想,就你这院子,跟我那间破房差不多,小偷能看上?还不够麻烦人家哩。再者,小偷眼下哪还敢往沙窝铺来啊。怕是没人知道,牛根实和黑狗几个做贼的事,就是六根偷偷跟公安报的案,公安答应他,不往外说。六根是气不过牛根实一家子,对谁狠也不能对自个儿亲妹妹狠,你狠,我就让你尝尝坐班房的味儿!

六根心里乱想着,人已进了屋,就是平日枣花睡觉那间。这院共三间房,两间套着,一间单另,单另那间,放杂物,厨房在院外。六根对这里的一切,是再熟悉不过。不过今儿个,感觉却鲜鲜的,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有种做主人的恍惚感,真带劲。

点亮油灯,六根按枣花叮嘱的那样去找那个小木箱。枣花说,小木箱放在床下,一个大纸箱,里面塞满了破衣服,衣服拿掉,就能看见它。“它可是我的宝啊,六根,你可不敢乱翻。让你拿的东西在箱子最上头,一张报纸包着。记住了,那上面的钱,你只能动一半,另一半,还给我存着。音儿还要念一年,将来找工作,成家,都要花钱。我这辈子,啥都没给她挣下,就指望能供她把书念完,有份安稳的工作,能找个可靠的人……”

一提起音儿,枣花的话就没边没际,反把要安顿的事儿给忘了。

也难怪,打小她就对音丫头好,日子久了,就跟母女一样。六根当时这么想。这阵儿,还这么想,不过想得已有几分勉强。

头刚钻床底下,果果就扑了过来,逮着贼似的汪汪直叫。害得六根又爬出来:“果果,你个没良心的,刚到自个儿家,就翻脸不认人。”果果像是才认得六根,仔细地围着他嗅半天,摇个尾巴,出去了。六根二番又爬进去。这宝贝也藏得真是地方啊,放这么里,也不怕老鼠给咬掉。

果然是个破纸箱子,六根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它拿出来,一看就是过去的老古董,以前装火柴的,那时候叫洋火,如今,早没这种纸箱了。这女人,一个破纸箱能用这么长时间,真会过日子。六根就这么胡乱想着,目的就是想把注意力尽量分散一下,不要太过于集中到这事上。这事可不是件小事,一个女人把她最最宝贝的东西交给你,让你翻腾,你说能是件小事?

打开纸箱,油灯下映出的,真是破衣裳,奇怪得很,箱子虽放在最里头,又塞着破衣裳,居然没霉味。还清冽冽飘出一股淡香,女人就是女人,若要换上他,里面怕都长出毛了。六根这么嘲弄着自己,拿出衣裳,细一看,就有点儿惊讶了。

这衣裳居然不是女人的,一看就是那男人的,六根至今还记得,他来来往往在沙窝铺和冰草湾跑的那些个年,老郑头就穿这身衣裳。当时很体面的,怕是县上的干部都穿不起,老郑头居然穿着它在沙窝里种树,直让人心疼。六根对老郑头的不满,还是打这身衣裳开始的,没想,事过多年,人走了,衣裳却还干干净净放在这。

六根有片刻的失神,这两个人,到底啥关系呢?莫不会真的如沙湾人传的那样,会是明铺暗盖的那种吧?哟嘿嘿,想不成,不敢想。这事儿,还是最好甭想。

六根接着翻,外衣下面,是内衣,线裤线衣,还有一件马夹,六根也见过,是在正式到沙窝铺落脚后,老郑头就穿这马夹,还跟他喝酒哩。你个老郑头,有福啊,城里有女人,沙窝里也有,甭说别的,单就给你把衣裳藏这么好,这么干净,你也该知足,该知足呀——

果果又进来了,汪汪叫了两声,一看六根拿着老郑头的衣裳,扑上来就抢。这畜牲,就跟他亲哩,活着时对他好,又摇头又摆尾的,死了,还是对他好。你瞅瞅它的样子,气人!

六根还在犯酸,果果瞅准机会,猛一下叼了衣裳,跑了。到院里,大约是记起了什么,突然就呜呜起来。那是狗在哭哩,狗这东西,哭起来,比人伤心哩,伤心。

恍惚间,六根也觉自己眼里有了泪。

3

一连几天,尚立敏都跟江长明不说话。女人就是这样,麻烦。事情的起因还是孟小舟,孟小舟一直说要到点上来,说要亲自看看郑达远的实验基地,顺便将沙县跟五佛的治沙情况做番调研。听听,刚当上所长才几天,说话就不一样了,都成调研了。尚立敏耐心等着,她给孟小舟准备了一碟好菜,要他当着众人面吃下去。可是,这都等了两个多月,孟小舟连个鬼影子都没送到。

谁知那天江长明突然说:“你甭等了,人家早就出国了,眼下,正在美国几所大学做报告哩。”

尚立敏一听,脸立刻绿了:“猪啊,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跟你说早了能顶啥用,你能拦住他?”这件事江长明也是一肚子的不开心,他没想到孟小舟这么快就急着往美国去,按他的估计,孟小舟再怎么也得撑过这个夏天,甚至秋天,谁知国际林业组织的责问信到了还没一周,那边就发来了邀请函。等江长明听到消息时,人家早已飞出了国门。为此,江长明问过周晓哲:“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这话问得很尖锐,也带点儿挑衅。孟小舟要出国,自然得周晓哲批,相关责任,也得由周晓哲负,周晓哲对此不是不清楚。可是周晓哲说:“哪有那么严重,当专家,不跟外面交流咋行?再说了,发邀请函的,是国际林业组织下面一个机构,这机构我多少了解一点,又让林静然核实过,不会有啥问题。”江长明也知道该机构,他三年前去美国时,有人推荐他加入该机构,他婉拒了。回来才知道,孟小舟是该机构的理事会成员,该机构每年都要在这时候召开一次年会,孟小舟以这个理由去,周晓哲不能不批。不过他还是不安,换了一种谨慎的口气说:“眼下下面晒得火着,他置旱情不顾,扔下所里一大摊子事,去参加这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年会,怕是不妥吧?”

周晓哲理解江长明,或者说他懂得江长明的担忧在哪儿,但他不明说,这便是周晓哲的过人之处。要不然,他这个年龄,也不会到这位子上。见江长明还在固执,他笑着说道:“也不是说走了一个孟小舟,沙漠所的工作就不开展了。你那边,不是进展得很顺么。放心,所里还有不少同志,能顶得过去。”

“但愿如此。”在周晓哲面前,江长明只能将话说到这份上,就这,他还要冒一定的风险。毕竟,他跟他,隔着好几层啊。要不是有林静然这层关系,怕是见周晓哲一面,都很难。

但,一回到沙窝铺,江长明就成了另种看法。这看法不只是对孟小舟心存怀疑,关键,还在“达远三代”。如果孟小舟真的不择手段,抢先一步将“达远三代”的资料公布出去,换成他那个“腾格里沙王”,以后的事,怕是更正起来就很麻烦。所以他催促尚立敏:“手头的工作抓紧点儿,别整天像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

“我怎么抓紧,资料都让姓孟的骗走了,你让我也学那个周正虹,瞎编啊。”尚立敏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消息,说郑达远去世前,大约是今年三月份,跟孟小舟有过一次比较隐秘的接触,这次接触居然是沙沙安排的。而孟小舟那篇引起争鸣的学术论文,发表时间是五月初。尚立敏据此断定,就是那次,孟小舟将郑达远的研究成果还有“达远三代”的资料拿走了。

“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拿走,别忘了,他是这个课题的第二主持人,他享有全部知情权。这就是漏洞,沙漠所最大的漏洞。干事的永远在干事,不干事的永远在投机。”尚立敏几乎是在吼了。

江长明很不客气地说道:“就算人家拿走,也是老师同意了的,你犯什么急?”

“同意?他要是给郑老下套,郑老能躲过?亏你还是郑老的弟子,枉把你培养了一场。”

“你这什么话,咬谁就咬谁,干吗乱咬人 ?'…'”

“我就咬!你们这些大小当个官的,都在为自己想,没一个为所里着想。”尚立敏近乎说起了混话,以前在所里,她没少说这种混话。

“尚立敏,说话要负责任的,别以为你是女同志,我就能原谅你。”

“不原谅咋的?不爱听是不是,说到你疼处了是不?江长明,不瞒你说,我对沙漠所这一亩三分地,早就待腻了。什么科研机构,什么学术单位,都他妈骗人的。这儿是江湖,你们的江湖!”

江长明真的被刺痛了,很痛,他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以更歇斯底里的方式吼:“你以为我爱待啊,告诉你,我比你更痛恨!”

“痛恨?简直是笑话,是想安慰我吧?你要是痛恨,好几次我在会上声嘶力竭,你为啥不站出来支持我?!”

江长明忽然就给无言了。尚立敏虽是在说气话,但她说的是事实。多少次,尚立敏还有几个被所里公认为刺儿头的,在会上公开质疑沙漠所的体制,质疑科研成果的不公正不透明,质疑课题组的不合理性,他都默默地缩在墙角,充当看客。现在他终于感受到,这种不公正带来的危害性的确是可怕的,很可怕。

可那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站出来支持一把呢?

尚立敏后来嘲笑他:“当时你是为了出国名额,生怕惹恼了龙九苗还有孟小舟,出国的事就会泡汤。现在你在国外碰了壁,想回国重新确立你的专业地位,没想这把剑第一个伤着了你。你也痛吧,我的江大主任,江大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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