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就红了眼，“爸！”
“龟儿子，听说你现在又换地方啦？还是高级单位，嗯，这身衣服是比以前的好看多了！到高级单位……这班长就该算是个官了吧？”
“爸，我还是个兵。”
我真想当一辈子兵，可我好像不能再继续当兵了……百顺爸，您儿子杀错了人，现在都不敢把枪口对准人了，部队是不会要这样的兵的，高级单位……更不会要……
正乐呵的百顺爸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坐在了我面前，他细细看着我，然后皱眉，“唔，更结实了也黑了些……不过看着你挺难受的，怎么？在高级单位受欺负了呀？……诶，去了部队四年，你还是一大头兵，就你这点出息，赶紧回来算了。跟你老子我一起开石赚钱，不比在部队快活呀！”
比不上了……我已经在心里，把家安在那儿了。
拖欠
夜幕低垂下来了，时隔四年多，老许家的人终于又齐齐整整坐在一起吃饭了。
只不过今儿这顿饭，吃得有点儿不同寻常。
这顿说起来算是替我接风洗尘的饭，是在没人去的后山摆下的。老许家的人团团围坐在地上，中间空地摆着十几盘菜，统统都加了红，加了大红——就像当初接待班长一样。
当然，一片红中照旧摆着一盘清淡小菜，这是特地为我准备的。
一盏储电电灯戳在菜碗中间，几把手电散在旁边。我替百顺爸、二和哥、一乐哥把酒满上，自个儿也倒上了一碗。晚上还要守着这堆宝贝，我也不能喝太多。
我看着百顺爸，举起碗，“爸，这几年我真就没为您做过什么，要不是我……我上级给我放这假，我就连回来看你也做不到……可我知道咱们家很好，爸凡事都为我们想着，给我们置办东西，都花光了您的棺材本……”
我转头看向二和哥跟一乐哥，“二哥在外边儿赚钱，还一直惦记着家里，想着让家里都富起来……大哥一直在家陪着爸，代我们兄弟尽孝……家里有你们在才像个家……”
我缓缓吐了口气，郑重地看着老许家三个男人，“这些我记着的，等我从部队里回来，我一定亲手把那几间青瓦房给砌成两层小楼，好好孝敬爸您，然后咱老许家全家和和美美过日子……这杯酒，我敬爸，敬大哥，敬二哥，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们啦。”
我一口喝干净碗里的白酒。
喝完酒我抬眼看向百顺爸，却发现百顺爸很是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他一个猛子就扑上来，在我身上东摸西拍上捏下摁的，“龟儿子你是不是闹什么毛病啊，啊？以前你就是一锤子也压不出个屁来的，就算上回我去部队揪你，你不乐意跟我走都不肯说出来，就只会捡砖头拍脑袋……你，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话……龟儿子，龟儿子你到底有啥毛病！你跟你老子说清楚啊！”
我愣怔，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却是黯然，“爸你别乱想，我好着呐。当兵的要是身体不好，那还当什么兵呐。更何况我那里还是‘高级单位’……”
可我心里头这毛病，是不能待在‘高级单位’了……真要执行任务，这毛病会要人命的。
百顺爸愣了愣，然后端起碗猛点头，“对对对，听说你龟儿子在军队上干得挺不错的，要有啥毛病早该回来了……”
百顺爸押了口酒，夹了筷菜嚼着，看着我开始唠叨起来，“你还想在部队干几年呐，赶紧回来算了，啊？你看咱家现在搞的这个开石头，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你回来整好跟你老子一起干……”
我闷头吃着菜，没接百顺爸的话。
我很清楚自己这怕对人开枪的毛病，在老A是绝对干不下去的。我也知道自己应该要离开那里。可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要我离开的话，我这心里头它就，它就难受得厉害……
就算，就算那个人是百顺爸，就算百顺爸也是在替我着想，也就算百顺爸并不知道我这毛病……可我就是，就是难受。
百顺爸见我闷不吭声，举碗灌了一大口，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自己回来的，除非你的军队不要你了……你知道我当初为啥没揪你回来吗？”
如果当初我跟百顺爸您回来，也就不会遇上……不，杀错人是我自己疏忽，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后悔进了老A，我真心喜欢那里，喜欢基地的靶场训练场，喜欢十五公里武装越野跑的山路，也喜欢十公里武装泅渡灌满肚子水的那个水库……
我也真心喜欢那些个死老A，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们，想念在花坛前剪那坑洼不平园艺，总是念叨着‘平常心’的锄头，想念那面无表情的表情堪比凶神恶煞，实际上却温暖细心的老演，想念那喜欢乱给人起外号，坚定认为自己是偶像派的C2，我甚至，甚至非常想念A死人不赔命的死狐狸，和他那制式的奸诈笑容……
我不后悔进了老A，不后悔遇到了他们……现在不，将来也绝不。
“我惹您生气了，爸。”我难过地低下了头，不只为那次气走了爸而惭愧，也为自己即将离开老A而痛苦。
“我到你那部队，一看到你我就知道完了，我这儿子完了，发不了财，做不了人上人，这辈子就平平常常当个大头兵了。可他喜欢，他有个想啊……他不比人强，可他也不比人差呀，他会好好活。好吧，那就待着，就待着……我儿子他，比好多人强。”
我一下就呆了，紧紧抓住了百顺爸的手，紧贴着百顺爸手掌心儿那厚厚的老茧。
“你这趟回来也待不了几天吧，看你那神色，活丢了魂一样……你还是回你部队去。我不管你在那边惊天动地还是小打小闹，家里有你爸你哥顶着，你在那舒服，你在那有精神，你就在那儿待着吧……”
百顺爸把手从我手里抽了回来，端起碗又是一大口，酒下肚子，百顺爸又叹了口气，可那声儿听起来并不是闷闷不乐，那神情也不是在生气……
百顺爸他看起来显得很满意，非常满意，为自己替我这龟儿子安排的归宿感到深深地满意，“儿子，好好活。”
我滕然伏倒在百顺爸腿边，嚎啕大哭起来，憋在心里好几个星期的痛苦，一下子就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酣畅淋漓地哭嚎着，撕心裂肺地哭吼着，“我就是个龟儿子……永远是爸您的龟儿子。”
百顺爸很是愕然，他愣了一会，伸手一下一下捋起我的头发，出神地微笑着，“龟儿子。”
这一晚，我恍然发现，自己原来有一个世上最好的父亲。可我却也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对不住这个好父亲。这个纵使万般不舍，却依旧笑得心花怒放，让儿子安心待在部队的父亲，让我赫然发觉，原来自己拖欠了家里人的那份情感，究竟有多深沉。
我决定回老A，我要解决那个瘤子，我不能再当逃兵，就冲着我拖欠百顺爸的那深沉情分，我也决不能当逃兵。
几天后，在震天响的爆破声中，我被老许家的人簇拥着送到村外公路边，那里等着一辆前往县城的拖拉机。
百顺爸伸出了手，是想摸摸我的头。我会意地低下头，百顺爸却忽然缩回了手，改拍了拍我的肩膀，“得了得了，龟儿子穿着军装呢。”
我笑了，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百顺爸。
二和哥冲我点点头，“老三，你这趟回来我觉得你是长大了，我也不知道你经过啥事，大概你们军队上是真炼人，你好好当你的兵吧。”
如果还能，我一定好好当我的兵。
我跳上了拖拉机，挥手告别。
重返
我回了三五三团。
我已经决定要去解决那个瘤，但结果如何却是我无法预料的。我想乘着自己还是个兵的时候，来看看这些自己曾经驻足，并留下悲欢离合的地方，也来看看那些昔日并肩，一起嬉笑怒骂的战友。
三五三的大门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站在那里的哨兵换了新面孔。
值星官是个少尉，他看了我的证件，又看看我身上的作训服，掩不住一脸的好奇，“泄密的话就不用答了，您是什么兵种？”
“步兵。从三五三团练出来的步兵。”
值勤官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就亲切起来，“回娘家呀这是！这得好好招待。不过咱还得按规矩来，你说个接领人，我好给你叫。”
“一连伍六一。”我脱口而出，这些名字在我脑子里转悠半天了都。
少尉拨了个电话过去核实，完了回头，很是遗憾，“已经调走了。你再想想其他的人？”
我就知道伍六一不会安安分分去当什么司务长的，忙又报了个名字，“四连甘小宁。”
又一个电话打过去，“一样，也调走了。好好想想，还有人吗？”
甘小宁这小子也调走了？我纳闷着报出第三个名字，“九连马小帅。”
再次核实，少尉这回连话也没说了，只遗憾地冲我摇摇头，看他那神情简直比我还着急，“就没别人了吗？哎呦，我是真想放你进去，可没接领人我也没办法……
这不对劲儿啊，怎么钢七连的老人都给调走了……该不会是，连长真把他们给拐进师侦营了吧？
“三连成才。”
放下电话，少尉又是难为又是好笑，“那一位在草原里那个五班呐，就算联系到，也得明天见了……要不你再想个接领人，要不就得找个接待所先住下了。”
我一时有些愣怔，顺着眼前那长长的车道望向大门里，里面的一切，都一如既往……车场马达在轰鸣，几连整编制的士兵刚从外边操练回来，一个班的兵在清理着路边的植物，保持着的整洁无尘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丝不苟了……
恍神归恍神，可背后有人搞偷袭我不可能没察觉，而且还是那么来势汹汹的一拳，我向前跨一步避开了拳头，随即转身一把抓住那只偷袭我的手，就势一带，直拉得那人一个踉跄，连接好几个重步踩上前冲到我身侧，我顺势反摁住他的手把他半压在地上，却听到他一声惊呼，“好你个狗小子，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