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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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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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5)
由于战斗激烈,前线不少连队的卫生员牺牲了,请求医院给他们增派临时卫生员。医院的医生本来就少,无奈之下方梦袍只好让马丽等几个比较成熟的护士领头,每人带两个帮手去支援前线。马丽带的帮手是莲尘和拂尘。
  莲尘、拂尘想到马上要去执行任务,高兴得大呼小叫,睡下也还不安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体己话。看着这花骨朵般的两姐妹,马丽心头掠过一阵惶恐。虽说经过几天的强化训练,她们已经能够熟练地进行包扎,也懂得止血和搬运的要领,但她们从没有上过战场,血淋淋的伤口和恐怖的死尸也只在这几天才看过,带她们上战场能完成任务吗?
  最让马丽揪心的是子弹不长眼,只要上了战场生命就如风中之烛,随时会熄灭,而她们是那样的娇嫩可爱,仿佛两朵初开的蓓蕾,青春还在花蕊里做梦,万一发生点什么她怎么向老尼交代?
  马丽心里沉甸甸的,她同时还多少有些为自己担忧。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她怕死,是真的怕死。那次从布满死尸的战壕脱身之后,连着好几个晚上她是被自己的尖叫吓醒的。她梦见自己死了,身上布满弹洞,灿烂的太阳光穿透她的身体,投下无数个沾着血污的光斑。然后成百上千条蛇从泥里跃起,钻进她身上的弹洞,暗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得意的光芒。火红的蛇芯在她肌肤上摇曳,宛若妖艳的花朵。
  这次去战场自己会不会死?听着莲尘、拂尘轻匀的呼吸,马丽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自己死后有谁会为她伤心。方梦袍和医院的同事会不会为自己流泪?查理伯伯和红鹰突击队的队友们会不会怀念自己?除此以外,再有谁能记起自己?如此想下去,马丽有些茫然。死亡在这种环境已无法博得更多的同情和记忆,它是战争必然的后果,也是战时人们生活的一项常规内容,不能忽视也无法忽视。
  她倏地翻身坐起,擎着油灯来到门旁的小桌边,拿起早就削好的木炭在伤员送给她的一张纸上画着莲尘和拂尘的肖像。她给姐妹俩添上了她们梦寐以求的长辫子,给她们画上红军服和大红花。想了想,又将自己画进了画中。画中的她目光深邃、眉尖略蹙,与莲尘姐妹俩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画像下她写了几个字:战火中的我们。查理伯伯留念,并在画稿反面草草写了几行字,意即查理伯伯如果收到此画了,那说明她已不在人世,希望查理伯伯保重。写完这行字,她发现自己原来非常思念和牵挂查理伯伯。
  她仔细将画好的画夹在那本离开赣州时查理伯伯送给她的精美日记本中,小心地放入皮箱。她想如果自己牺牲了,队友们为她整理遗物时应该会发现这幅画,然后辗转多时,这画终将送到查理伯伯手中。但愿查理伯伯的肺结核那时已得到控制,还能安然地欣赏她的这幅“绝笔画”。
  说不清为什么,她忽然想到查理伯伯大哭的模样。那是在她小时候,查理伯伯刚刚得到他母亲去世的消息,阅信后蹲在门槛边恸哭。他的哭声响亮,持久,把福音堂的孩子全部吵醒了。事后查理伯伯告诉她们,那是他记事后唯一的一次大哭,从那以后他再没哭过。但马丽相信自己死后他一定会这样再哭一次:在这个异国他乡,除她之外他没有更亲近的人了。马丽觉得这与她的血统有关,也许是她的外表让他有了这种亲人的感觉?
  然后她喃喃自语道:查理伯伯,假如我真死了,请你不要悲伤,请在每年春季捋一把明灿灿的油菜花撒入风中,花瓣飘落之地便是我的灵魂栖息之处。拜托了……
  和周春霞喜欢桃花、荷花不同,马丽钟情于绚烂的油菜花和映山红。小时候只要一入春,五堡教堂的周围便铺满油菜花那耀眼、霸气的明黄,不远处的山坡上,映山红丛丛簇簇地开着,仿佛斑驳的美人醉,间杂着春树的鹅黄翠绿,泥屋的黑瓦白墙,还有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李花,仿佛古诗中的桃花源,让人陶醉。有一次马丽坐在田埂间写生,眼前的美景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从这易逝的美中体味到生命的脆弱和浮世的绝望,不由痛哭起来。那时她就希望自己死后葬在油菜花里,让自己的血肉为菜花的璀璨提供几丝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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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6)
这晚她对画当歌,把自小就有的想法都倾诉给了查理伯伯,内心平静而又略含几分无奈。她知道这永远只能是个想法,因为即便她这次牺牲了,四周也没有油菜花,但她相信自己的灵魂会在来年开春时附在花瓣上,随清香四溢人间——那时她要乘风去看望查理伯伯的。
  为了不至于让方梦袍和周春霞这两个儿时的伙伴太伤心,她在画稿后头还给他俩写了几句话。她祝福了春霞的婚事和方梦袍孩子的诞生,希望他们多保重,为孩子和革命事业活着,还有,别忘了在她的忌日摘上一束油菜花祭奠自己。
  写完后,她觉得多少有些不吉利,便学当地老俵吐了几口口水避邪,然后倒在床上眯了一小觉,天刚亮便带着莲尘、拂尘直赴前线。
  马丽这次增援的是广昌城外504高地,这时广昌的形势已险恶万分,国民党军11个师分成两部分从赣江河东和河西交替向前推进,每天前进数里,稳扎稳打地滚进。
  考虑到广昌失守的后果,博古、李德等人将红1、3、5、9军团的9个师集中起来,成立了广昌会战野战军司令部,朱德任司令员,但实际指挥权仍在李德手中。为了鼓舞士气,还以中共中央委员会主席博古、军委主席朱德和总政治部代主任顾作霖的联合署名,下达了保卫广昌的政治命令,提出了“不是胜利,就是死亡”的鼓动口号。
  马丽一行三人急匆匆向前线走去,墙上、山上到处可见石灰书写的口号,路上热闹极了。远处硝烟弥漫、炮声隆隆;近处人流滚滚,喊声喧天。运送弹药的支前队员,挑着米饭往山上走的妇女会员,扛着梭镖、鸟铳前去助战的赤卫军,还有从阵地上返回的担架队,窄窄的田埂上蚁行着一队一队的人。好在广昌这段时间未下雨,水田成了硬地,性急的人们从田里直插山上,倒也不觉拥堵。
  马丽她们前头是一帮赤卫军,看样子对战况很关心,他们高声谈论着什么,不多会儿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按中央现在这种以集中对集中、以堡垒对堡垒、以阵地对阵地的打法,红军拼不赢。红军好不容易构建的碉堡工事在敌人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下毁坏严重,不少红军战士连敌人的面还没见上就被炸上了天。
  “这个仗打得死板,憋气!换了以前毛主席的打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老子留一条命起码还可以和他们拼,总比这样挨炸等死要强!”
  一个粗嗓子高叫说道,不料马上被人喝住了:
  “老李,你讲话要注意!我们千万不能有这种思想!中央怎么说的?不是胜利就是死亡!不能打退堂鼓!死也要死在阵地上。大家明白不?”
  说这话的应该是赤卫军队长,他代表了另一种意见。赞同他看法的人好像不多,因为队员们没有立马回答他的问题。队长又问了一遍大家是否明白,这才稀稀拉拉有人回答说晓得了。
  “马丽姐,他们讲的是真话吗?打仗时真的不能后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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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尘小脸有些发白,凑近马丽小声问道。马丽点点头:“这是战场上的纪律,后退就是当逃兵,当逃兵捉到了要法办的。”
  想到自己上次险些当了逃兵,马丽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莲尘没吭声了,这时赤卫军停止了争吵,开始和她们搭话。他们听说三位靓妹仔也是去增援504高地,情绪立即高涨起来,不时有人给她们送炒米和水,有个大伯给了她们一葫芦水酒,一个青皮后生争着要替她们背担架和身上的小药箱。马丽把担架给了他,回手捂住小药箱,紧张地说:
  “哎哎,这是我们医务战士的枪,可不能给你。”
  她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其实这话一点也不可笑,他们笑的唯一原因是因为他们想笑。也许面临着生死考验,所有的人都放开了。赤卫军中有人大声地讲起他和某女偷情的事,众人不断啊啊着问着,冷不丁有人醒悟过来,原来与这人偷情的是他妹妹,两人吵起来,接着又要动拳头,边上有人说了句话“打什么打哟,还不晓得是死是活呢!”两人便立马握手言和了,同时还约定假若这次两人没有战死,这架一定要打。
  
红翻天 第二十五章(7)
这边刚安静,另外一边又有人高声叫嚷起来。这两人是邻舍,以前一直为几株果树的归宿而吵闹,这会儿两人倒稽首,都说果树是对方的,弄得赤卫队长只好给他们调停,说好打完仗后果树对半分,两人这才作罢。
  马丽默默听着,忽然觉得死亡导致的恐惧犹如入水的明矾,能让常人浑浊的生活与思绪变得清明,并显出一种残酷的美来。
  “姐,告诉你,上次那个香客篮子里的月糕饼是我偷食了,结果害你挨了师父一顿打。”
  拂尘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莲尘“扑哧”一笑:
  “死妹子,你总算承认了!当时还跟我发毒誓,指天咒地的,今天怎么敢承认了?”
  莲尘比拂尘文静,不讲话时脸上常有种做梦的表情。听拂尘讲,莲尘爱上了邻村的一个后生,为此被师父打脱了一层皮。去年后生成亲了,姐姐就开始心不在焉。她刚才肯定没在听那些赤卫军说话,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了。拂尘比姐姐要简单明快,张口就道:
  “为什么?怕上战场死了呗!子弹不认人,我不想到死了还让你背黑锅!”
  “呸呸!讲这种晦气话。我走前可是向菩萨跪拜了的,一路上又在念经求菩萨保佑,师父昨天还给我们求了一张护身符,我把它烧了灰,化在你们早上呷的水里,有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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