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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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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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又无赖似的低了头。她催促说:“你说句话,给你你会心甘吗?”我说:“你讲的我理解,可是我怎么办呢?在这里实在看不见一条路。”她马上说:“你说的我理解,可是我怎么办呢?回去我就前功尽弃了。”我笑一笑说:“怎么办?跟我回去。”她也笑一笑说:“怎么办,跟我留在这里。”我说:“回去除了汽车,什么也有了。”她说:“留在这里什么也会有,汽车也会有,房子也会有。”我说:“人有几年呢,你还准备苦自已多少年?到年底你毕了业,我这几个月拼命再赚点钱,凑个五万加元,回去轻轻松松过日子,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怎么就不好?要你下地狱去吗?你想清楚!”

她说:“你口口声声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你有个什么伟大的理想一定要回去才能实现?”我说:“没有理想,理想就是每天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看自己不愿看的脸色。”她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没达到。你有五万块,我有什么?”我说:“你拿了学位,这不是目的?”她说:“这么难来一趟就拿个这破学位?”我说:“五万块还分什么你我?我跟你发个誓,回去了,钱转到你名下去存!”她说:“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要你那可怜的血汗钱?那我也太缺德了。要想清楚的是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后代留一条路。你这一去,世世代代你都没机会在北美生根了。没有一个大的计划,谁会吃这么多苦跑到北美来,跑到北美来吃这么多苦?你不怕亲戚朋友笑你,还要怕你儿子抱怨你呢。”我苦笑着摇摇头:“人到底欠了多少债到这世上来的!儿子毛也没抓着一根呢,债就欠上了!为了让亲戚朋友有着我生活在天堂的幻觉中,我得扼杀了自己苦作苦熬下去!”

翻来复去说到深夜,两人都疲倦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说。最后发现她不再做声,原来已经睡着了。灯光照着她的脸,孩子似的光鲜鲜一张脸,白洁,柔顺,眼角隐隐还有着泪痕。我望着她,心中都是爱怜,却毫无那种骚动不安的欲望。这种情绪使我感到有些有异样。几个月来,只要和她在一起,我不管表面多么平静,内心总乱糟糟地潜伏着饥渴,象有一只饥饿的兽,在沉默中等待着那最后的一扑。现在我更希望的是和她平静地生活在一起,那种饥渴的重要性不再是那样强烈。我奇怪自己怎么变得有点高尚起来,把情欲也超越了。也许,这就是爱?

八十八

对张小禾我没有把话说绝,我还想说服她,也想最后试一试自己是不是能够被她说服。白天她去了学校,我就跟个游魂似的在外面飘荡,带着麻木不仁的态度逛商店,或躺在草地上看白云在蓝天上飘流。上午十一点钟总忘不了赶回去,急切地想看看失业金支票寄到了没有。一个多月了失业金还没有寄来,我没有一分钱收入,内心那种空洞在渐渐扩大,是一种想要吞噬点什么的饥渴。在这双重煎熬之中我的心几乎要承受不住。我怕自己会突然就神经了,在内心提醒自己冷静,又把“八八六十四”,“日照香炉生紫烟”含在口里念着。又安慰自己:“再怎么样,银行里还有三四万块钱呢,神经了那钱也不知归了谁去。”怕有什么万一,我写了张遗嘱夹在存折里,说明这钱一万块给张小禾,一万给林思文,其余都归我父母。终于有一天,失业金中心的信寄来了,我按捺着紧张激动,慢吞吞拆开信封,抖出一张黄色的支票,六百零二块钱,两个星期的。我到皇家银行把支票兑了,计划着领了失业金,再到哪里赚点钱,我就够了,多的我也不想要了。

我在春天的太阳底下走着,空气被阳光染得暖融融的,有了点夏天的气象。我沿着央街一直往南,慢慢地走看着街景,不断的有黑白各种面孔从对面晃过来,又晃了过去,小车来来往往永无止息,满眼的广告牌展现着挣扎着的繁荣,空气中浮漾着一种沉闷的喧嚣。我想着这就是人间了,这人间又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象在参观许多世纪以前或许多世纪以后的某个陌生的城市。可一步步踩着地面的那种踏实感又使我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人间,这就是多伦多,这就是现在,这就是现在走在多伦多大街上的我,我正在这人间活着。

我不时溜到街旁的商店去看一看,也不买什么,看一看也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我不敢进到太小的店中去,里面只有几个人,老板望了我笑,或走过来介绍商品,我心里就紧张,觉得对不起他。又遗憾自己没有很多的钱,不然哪怕一样东西用处不大,买了心里也有点畅快。看到街上那么多小车来来往往,想着自己到北美也快三年,没有过过开车的瘾。大家都说开了小车在高速公路上跑,才会真正理解北美,这话我相信他们的。如果跟了张小禾不回去了,马上就去买一辆七八成新的车来,也享受一下北美生活。周末带了她开出几百里,到风景如画的山边去露宿。想着这些似梦非梦,不知不觉已过了前街,快到安大略湖边了。猛一抬头,看见阳光下那一望无际的蔚蓝,我心里一惊,收了脚步,心想,留着这一片景色带了张小禾来看,一个人就这样看了,太可惜了。我不再往那边望一眼,转了身急急地往回走。

等她下午回来,我说晚上到湖边去玩,她果然很高兴。几天前我和她讲回国去的事后,两人都回避着不再触及那个问题,好象就这么过去了,一切照旧。看上去她的情绪并没有受很大的震动,每天仍是笑嘻嘻的。我开始还惘有所失,想着她大概对我也无所谓,分手就分手。对这几个月来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值得自己这样痛苦,也有了点怀疑。想到自己曾想象她会哭得死去活来,哀痛欲绝,就非常惭愧。但她对我态度依然如旧,并没有在悄悄冷漠,心里又迷惑了,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早早地做晚饭吃了,我用单车搭了她去湖边。她仍然习惯性地从后面伸过一支胳膊,把我的腰挽了,头轻轻靠在我背上。远远看见湖她就欢倒了,在后面高兴地叫。我停了单车,她牵了我的手往湖边走,指着路边草地说:“你看,这么大绿茵茵的一片,看了心里也舒服,回去这些地方说不定就是一堆垃圾,西瓜皮,死老鼠。”

我说:“你抓紧机会做我的思想工作吗?”她笑了,把我的手紧一紧。她又指了一幢房子说:“只要自己努力,有一天到这里面去扮演一个角色,也不算稀奇。”我一看,是Sailing Club,说:“算是一个远大理想吧,真有钱花不完的那天,总要想这样一些办法,不然还不会愁死去?”她说:“说愁也不愁,存到银行里也可以。”我说:“好,就过那个数字的瘾。当老板的人都有这个瘾,亿万富翁吃不完用不完他还要赚,为了什么呢?他每天比我还愁。”她说:“你有五万就不愁了。”我说:“其实谁又能活一万年呢,洛克菲勒一餐也只能吃三碗米。”她说:“别说别人,自己多超脱似的!你就有这个瘾,捧着个存折翻来复去的看,脸上的折子都笑出来了。那是庄稼吗?多看几遍那钱又不会往上长。”

我们在湖边的草地上坐下来看湖。湖水一波波涌着,拍打着堤岸。夕阳下金波一片中白帆点点,是游乐的帆船。张小禾说:“有人说天晴了可以看到美国。”我说:“别扯,谁有这么好的眼睛,望远镜也不行,孙悟空还差不多,湖大着呢,差不多算个海了。”草地哪边有个白人姑娘,二十来岁,美得出奇,身材也特别好。我忍不住望了几眼,张小禾眼睛瞟着我,似大有深意地点头微笑。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笑什么,漂亮的谁也愿意看几眼,这不算心术不正,可以理解。麻木不仁那才是有问题呢,是死人一名。”她说:“要抓了流氓才算心术不正,不过也不算,可以理解。一切的一切可理解就完了。想回去也可以理解,杀个人也可以理解,连可以理解也可以理解。”我笑了说:“到底是留学生,说话就是水平不同,听得我似懂非懂的。”她说:“笑我干什么。”草地那边又转出一个黑人小孩,三四岁的样子,特别的黑。那姑娘迎上去,小孩就伸了手让她抱了。张小禾努努嘴要我看,我说:“怎么回事?”她说:“那是她儿子。”我说:“怎么可能?”她说:“怎么就不可能?”我说:“她是个白人,再说,她还小呢。”她说:“你看就知道。”我再去观察,看那小孩很娇纵的神态,就相信了,不由得叹口气。张小禾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说:“可惜了。”她说:“要是她轮到你手里就不算可惜。”我笑了说:“张小禾你以后煮什么吃放点小苏打。”她警惕地问:“小苏打?”我说:“硷性,可以中和一下。”她拍打我说:“你又讽刺我,又讽刺我。”我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们还是看湖。”

天色渐渐昏暗,湖面苍茫。忽然间,点点灯光在湖面闪亮起来。码头那边有船在靠岸,一片隐约的嘈杂声贴着水面飘过来,人影在灯下闪烁,是那边岛上夜归的游人。张小禾把头倚在我肩上,一只手揽了我的腰,两人好久好久都不说话。天完全黑了,月亮也分明了,把一点轻浅的光投到人间。风吹得周围的树沙沙的一片碎响,暖暖地从我们掠过。我说:“我无法抗拒这夜的诱惑,有意见你骂它吧。”把她的肩朝后一扳,两人就并肩倒在草地上。她侧过身子,把脸埋在我的颈中。我和她接吻,实在忍不住手也摸索起来。坚持了这么久的界线,想也没有想,不知不觉就突破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原来那种坚持,实在也不能证明什么。她顺从着,一点矫作的反抗也没有,手把我抱得更紧,说:“你的手平时也不见得那样灵活,就会做这些,真的是只老手。”我说:“今晚我不睡在自己房里好不好?”她说:“好,这天气外面草坪上要睡也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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