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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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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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尔德觉得她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她静静地听着玛奈克双手双脚在水中游着划着的声音。她伸出手指,抚摸着白杨树上“玛奈克爱玛蒂尔德”的三个字母。  离分别还有几天。他们还有时间到小木屋里亲热。究竟还有几天?玛蒂尔德记不清楚了。  大概六七天吧。玛奈克是一九一六年四月十六日星期三到波尔多的军营去报到的。因为他在清晨四点左右就要离开,而且他跟玛蒂尔德说他走前会到波爱玛别墅来跟玛蒂尔德道别,所以玛蒂尔德那天晚上不肯睡觉,她坐在轮椅上过了一夜。贝内迪特在四点以前就起来了,给大家准备咖啡。玛奈克准时来了,身上穿着他父亲的旧大衣,手上提着一个藤编的手提箱。当他最后一次亲吻玛蒂尔德时,一旁的贝内迪特终于看出他们已进展到什么程度,可是她转过头去什么也没说。现在提这些事情还有什么用?玛奈克本来希望被派到海军去,就像他父亲、叔伯舅舅们,还有西尔万一样,可是一九一六年法国军队最需要的是陆军,而不是海军。玛奈克先在布尔日市接受了三个星期的训练,然后就被派到前线去了。首先是到凡尔登支援其他部队,然后又被送到皮卡第一带去。玛蒂尔德每天给他写一封信,同时也希望每天接到他的信。每个星期日,朗格奈夫妇赶着驴子来到波爱玛别墅,两个人都好像老了十岁的样子。大家一起打点一个包裹,希望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在里面,寄给玛奈克: 吃的、喝的、用的、房子的屋顶、壁炉里的火焰、奥赛格湖里的水、大西洋的风,甚至还有滚着金边的香烟。虽然玛奈克不吸烟,他母亲还是坚持要把这些高级香烟塞在她亲手编织的袜子里,理由是可以让他儿子拿香烟去做人情,交朋友。  玛奈克在信上告诉玛蒂尔德他一切都很好,他一切都很好,他等着休假回家,他一切都很好,他希望不久能休假回家,他一切都很好,小玛蒂,他一切都很好……一直到十二月,他突然静默下来。玛蒂尔德安慰自己,玛奈克没有写信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可是她相信他一切都好。圣诞节过了,一九一七年一月来临了。她终于接到一封别人代笔写的信。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在信上说了一些非常动人的事,可是那些话念起来实在非常古怪,令人看了糊涂。一直到二十八号星期天,西尔万一大早从波尔多回来,极端哀伤地亲了亲贝内迪特和玛蒂尔德,挣扎着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那样子看了令人害怕。他在火车站碰到一个从苏尔兹来的人,那个人告诉他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说到这里,他再也支撑不住,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手里转着那顶带着红球的军帽。玛蒂尔德看到他眼里突然积满了泪水,他泪水盈眶地看着玛蒂尔德,十分艰难,万分艰难地说:“你要乖乖的,小玛蒂,你要乖乖的。”  ***一九二一年一月。  当夏天的炎热早已远去,成为追忆中的一部分,玛蒂尔德也已进入法定成|人年龄后的第三天,她动用了“自己的钱”  ,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眉头一点也没皱地买下了奥赛格湖边的一公顷土地。她这个决定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意外。她那笔所谓“自己的钱”    
奥赛格的金合欢(5)
,主要是她从小存起来的新年压岁钱,还有开画展时卖给银行家的几幅画所赚来的钱。她那块地买的是“凶神恶煞”的领土。“凶神恶煞”在战争中牺牲,他的三个姐妹似乎对湖边那一大片金合欢花无动于衷,急急忙忙地赶着想把那块遗产卖掉。  在这次交易中,玛蒂尔德听到“凶神恶煞”的名字也叫玛奈克,是法国西南部巴约讷一个大家族的子弟。他生前是个诗人,写过一本诗集。可是本着文人相轻的陋习,他对同住在奥赛格湖畔、已经成名的两位本土诗人莒司丁·博爱克斯和保罗·马格理特心怀憎恨。一九一六年春天,他在凡尔登战场上中瓦斯毒气而死。一直到死前,他都拒绝把大胡子剃掉。  玛蒂尔德只偶尔远远见过博爱克斯,但是她小的时候,她父亲常常带她去马格理特的清木山庄拜望他。玛蒂尔德觉得“凶神恶煞”太没有人情味,不应该对自己成名的同行怀抱仇恨心理。可是她接着一想,不管他待人处世的态度如何,她不应该随便批评一个曾经好心把小木船借给她用的人。  他们是在不列敦角镇签约办过户手续的。一签完约,交了钱,玛蒂尔德就要她父亲和西尔万带她去那块少年之恋的土地上看看。残破的小木屋还歪歪斜斜地留在原地,还有那棵白杨树,经过多少寒风的吹袭,还是挺拔地长在小树丛中。玛蒂尔德现在是成年人了,觉得没有什么忌讳,把过去的事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杜奈先生对她说:“你那些回忆最好还是留给自己去回味吧。这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些金合欢。还有那棵树皮上刻了三个M的白杨树。我想我跟很多做爸爸的一样,看到这个景色,就能联想到很多在此地发生的事情。不过,天下所有的父亲也只能叹一口气,接受这些已成事实的回忆了。”  他一直把玛蒂尔德抱到湖畔,西尔万则负责照顾玛蒂尔德的新轮椅。这把新轮椅比较牢固,也比较方便,是专门为在大战中瘫痪的战士设计打造的。那位脑筋始终转不过来的家庭教师克蕾蒙斯不就说过,战争也不完全是坏事,总会带来一些好处的。  那天天气晴冷。玛蒂尔德坐在白杨树旁,膝上盖着苏格兰式的格子呢毯,她父亲在树丛里走来走去。西尔万自己一个人走到湖边去,让他们父女俩可以好好谈心。玛蒂尔德时不时伸出手指,抚摸着“玛蒂尔德爱玛奈克”那三个字母。一群海鸥聚集在湖中年深日久因淤泥而堆积的沙丘上,对在附近活动的人群一点也不在意。  “对呀!为什么我们不盖呢?”马帝约·杜奈从沉思中回到现实,大声地自言自语。他走回玛蒂尔德身旁,告诉她他要在这块地上,为她盖一座宽大的别墅,他要请专人设计,让玛蒂尔德可以跟西尔万、贝内迪特还有猫儿们在别墅里过得舒舒服服的。如果玛蒂尔德同意的话,他就把波爱玛别墅留给保罗一家人。玛蒂尔德当然同意她爸爸的主意,但是她要求谁都不能动金合欢花,也不能碰那棵白杨树。她父亲耸耸肩膀说:“女儿,有时候你真像那些‘发伍衣’一样,一点理性也没有。”  玛蒂尔德笑了,问他是从哪里知道“发伍衣”是没有理性的。他说,他有几个工人来自普罗旺斯省。他们解释给他听,普罗旺斯有种笨手笨脚的小螃蟹,当地人把这些小东西叫做“发伍衣”。在马赛一带,大家把一些笨头笨脑、糊里糊涂的人叫做“发伍衣”。  他接着把西尔万从湖边叫回来。他把建造新屋的计划告诉他,同时特别声明绝对不能碰白杨树一片叶子,而且新屋建成以后,一株金合欢花也不能少。既然西尔万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园丁,他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个要求。西尔万回答说:“金合欢是可以安全移植的。  那棵白杨树嘛,因为就长在湖边,所以跟盖房子没多大关系。”马帝约·杜奈听完这话,非常高兴,跟西尔万重重地握了一下手。玛蒂尔德对他说:“谢谢爸爸。以后我再也不需要咬紧牙关,忍受跟嫂嫂和两个人见人厌的侄儿一起过圣诞节了。”连一向不损人的西尔万也加了一句:“小玛蒂说得对。我想贝内迪特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第二天,玛蒂尔德和西尔万坐火车陪着家人回巴黎去。他们打算一月六日开车到索姆区的贝隆镇去。贝隆镇是离爱尔德林军墓最近的一个小镇,玛奈克就被埋葬在那里。他们五个月以前跟鲁维一起去过一次。跟五个月前相比,战争的痕迹又被时间磨灭了不少。奇怪的是,痕迹虽然少了,可是旧战场的悲凄情感却比上次沉重得多。这很可能跟季节有关,因为那时正值隆冬时分。  他们是在“城堡旅馆”过的夜。八月份,他们第一次跟鲁维来的时候,就是住在这个旅馆。玛蒂尔德对自己发了一个誓,此生只要一息尚存,她一定要在每年的一月七日这天到玛奈克的坟上扫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其他时候就不去坟上看看。无论如何,一月七日这天天空一片阴霾,即降即融的雪花飘舞在贝隆镇和旧战场的上空。爱尔德林村的村民在废墟上又重建起家园,从他们新家园到军墓的路上,泥泞一片,寸步难行。白雪纷飞中,几面既无光彩也无颜色的国旗无精打采地垂挂在军墓进口处。几乎就在正对面,有一个德军的墓地,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光彩。  去年八月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在艳阳普照下,一行行新植的柳树迎风招展,纵横交错的走道整理得干干净净,青绿的草坪是新剪的,墓前的十字架上挂着法国的三色国旗,仿古的大花瓶里插着鲜花。这一切让玛蒂尔德看了觉得虚伪不堪,差点儿要失声大叫,发泄一下自己恶心的感觉。现在隆冬时分,雨雪、寒风和一片令人昏沉的绝望气氛笼罩着整个乡野,反而让玛蒂尔德觉得这种背景跟长眠在此处的战场可怜人比较配合。那些埋葬在地下的牺牲者,会有多少个认为她说得不对?八月份玛蒂尔德第一次来时,到了墓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让·朗格奈的白十字架。她拒绝承认玛奈克的死因,是因为她百分之百地相信军方的说法是个谎言。接着,她在同一走道上找到巴斯多施·布盖的十字架,三十七岁去世,死亡原因对她而言也是一个谎言。过去几个走道,就有马赛无赖安琪·巴辛那诺的十字架,二十六岁阵亡。他的十字架下有一个高脚花瓶,瓶中用不同颜色的珠子花展示出一个名字: 丁娜。这表示虽然玛蒂尔德已经尽了全力,可是还是比一个马赛的风尘女郎慢了一步。在另外一个走道上,因为受到风吹雨打,三十岁阵亡的贝努瓦·诺特达姆的十字架已经掉在墓碑上,只被一条让虫蛀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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