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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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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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无论外表如何威严的人,吃相还是差不多。
  于润生静静站在书斋的一角,看着何太师把那清淡的汤面吃完。何太师就像任何年老的人吃得很慢,每一根青菜也都嚼得很仔细,不时又停下来,拿一方丝巾印印额上的汗珠。
  吃完以后他在那张陈旧的椅子上坐直,吁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放在面旁的清茶,以丝巾拭拭嘴角,然后才第一次直视于润生。
  “这几十年来,我每天午饭都只吃一碗青菜汤面。”何泰极说话与吃面同样地缓慢。“我这样做不单是为了让自己记着,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也是为了纪念一个人的恩惠。”
  “四十年前我到京都来应殿试,耗尽了盘川,几乎就要饿死在街头。我在街上遇上这个人,他就请我吃一碗青菜汤面。他只请我吃这个,不是因为吝啬,而是因为他身上就只有这么多钱。我还记得四十年前那碗面的滋味。”
  “为了接济我,他一直替我张罗。有的时候他自己饿着肚子拿东西给我吃;有的时候他为了少许钱冒上了生命或坐牢的危险;直至我进入试场为止……”
  何泰极说着时闭起了眼睛。接着他突然一拳擂在桌面上,那个面碗弹跳起来,剩下的面汤溅到旁边的文件上。他暴睁着眼睛,愤怒地看着于润生。
  “四十年后,我收到了这个人的死讯。他死在漂城。”
  于润生没有作声。
  “别跟我说另外一套!你在漂城玩什么把戏也好,要瞒谁也好,别以为瞒得了我!你竟然还有胆量来京都?你凭什么?”
  于润生还是没有说话。他等待何泰极的怒容缓和了少许,然后才开口。
  “因为我相信太师是一个生意人。”于润生微笑着说。“太师放弃曹功而选择了我,证明我的判断正确。”
  何泰极的脸迅速放松开来,但仍带着一股令人慑服的严厉。“我还没有‘选择’你。”
  “太师并没有很多选择。除非你愿意看见‘丰义隆’逐渐落入伦公公和容玉山之手。”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说出实情。”于润生恭敬地拱手。
  何泰极当然也知道——否则他就不会接见于润生。“丰义隆”是极为重大的财脉,假若失去了它,何泰极要维持在朝廷官场上的权势就变得吃力;更坏的是如果伦笑真的垄断了“丰义隆”,在政治上则对太师府构成极大的威胁——在庞大的官僚贪污系统里,忠诚永远也随着利益走。
  何泰极急需找人来填补庞文英遗下的空缺,继续在“丰义隆”里代表他的利益。连庞文英也敢弑杀的于润生,显然具有足够的魄力和野心担当这个任务。
  ——这个小子都算准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
  萧贤踏进了书斋,没有看于润生一眼,径自走到书桌旁,向何太师耳语几句。
  何泰极听见了,眼中发出光芒。
  于润生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他带来贡献给何太师那车子的“见面礼”,萧贤已经在外面点算过数额,现在向太师报告。


  萧贤离开后,何太师才微笑着说:“看来你在漂城的生意做得很不错……”他捋着胡子考虑了一会,然后又说:“好吧。你去干吧。”
  于润生明白太师意思,是把大火后重建的工程交给他去干。当然这不仅是建筑的生意。首都重建时国库必然要拨出大额的公帑,只要在造价的账目上花点工夫,又是另一条可以吃上几年的财脉。
  “没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不必来见我。”何太师把碗挪开,开始握起朱笔批阅文件。“萧贤是我的代表。有事就找他。记着不要玩什么花样。”
  他略一抬头盯了于润生一眼。
  “我不是庞文英。”
  在马车上听完老大的指示后,狄斌才露出笑容来。
  何太师的支持,对于“大树堂”未来的发展是极重要的一步。这次得到二坊的重建工程生意,不单是工程本身赚钱,更重要是取得采购物料的官方批文;弄到这些批文,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在各州征购走私往南藩的军需物资。狄斌估计在几个月内,漂城埠头的私货流量就会上升三、四成。
  “老大,太好了。各方面都这么顺利。我进京都以来一直在担心。”
  “现在看来是很顺利。”于润生的神情并不特别高兴。
  “那是什么意思?”
  “他们每一个都很需要我。”于润生说时看着车窗外的街道。“也就是说:我要是没法满足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也有可能被干掉。”
  林九仁坐在“丰义隆凤翔坊分行”宽大的外堂里已经一个时辰,脸容紧张的他不停用手帕拭抹额上的汗水。
  林九仁的外貌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平凡矮小的糟老头,外人无法想象他就是“二十八铺总盟”的领导人——跟随他来的十五名护卫,无论哪一个看来都比他还有威势。
  “二十八铺总盟”,顾名思义就是市集里二十八家最大商号结成的势力,从粮食、屠宰、布匹、香料、家具……种种的买卖都包揽在内——当然在“二十八铺”势力壮大之后,也扩张到其他利润更丰厚的“生意”。
  七年前初代盟主孔道财病逝以后,“双么四”里实在找不出一个格外突出的人物继位,几乎陷入分裂的危机;最后在各方的妥协下,就由林九仁这个野心不大而又通晓联盟内部运作的“执数人”暂时充当头领,遇有重大决策时则召集各铺的“铺主”会商。这个原属过渡性的安排却一直沿用至今。
  佟八云在林九仁跟前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他坚持要陪同到来,因为恐怕往返途中又再遇袭。他的担心不无理由:桂慈坊市集近月来已被“三眼”突袭了八次,“双么四”的大本营显得就像没有关上盖子的鸡笼般,任由敌人来去自如。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讨出个说法来。可是“二十八铺”来求见这么久,连容小山的影子也看不见。
  “他妈的,还要等多久?”佟八云终于也忍耐不住咆哮起来。林九仁听见吓了一跳,马上叫佟八云噤声,又瞧瞧守在堂内那些“丰义隆”的人马。他们一个个站在堂内四角,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林九仁无法断定他们是否听到了。
  又等了一会儿,蒙真和茅公雷才第三次从内堂步出。林九仁看见他们身旁并没有容小山,不禁失望皱眉。
  “很抱歉,我们已经派人请容公子来,可是……”蒙真十分恭谨地朝林九仁拱手。“我不肯定,公子今天会否回来办公……”
  “那么……”林九仁急忙站起来回礼。“我们可否直接面见容祭酒?此事十分紧急,蒙兄请代为通传……”
  “容祭酒有公务在身,现在也不在行子里……”蒙真皱着眉,浅色的眼睛里透着诚恳的歉意。
  “这么大一家行子里,就没有半个可以拿主意的人吗?”佟八云切齿说。林九仁在旁试图按捺着他,但佟八云把对方的手拨开,继续说:“你呢?你在这里没有说话的身分吗?”
  “别太过分。”站在蒙真身后的茅公雷从齿间吐出这句警告。
  蒙真止住了他,然后向佟八云拱手:“佟兄请别动气。我再派人催促公子就是。”他转头朝堂内的部下吩咐:“再拿些酒茶果食来。”
  “不必了。”佟八云打断他。“我坐在这儿喝完一杯茶的时间里,也许市集里又死去几个兄弟。我喝不下。”
  蒙真肃然瞧着佟八云。
  ——如此爱惜部下的人,如今在黑道上已经越来越少了……
  “我们走吧。”佟八云又说,拉着林九仁的胳膊。“这还不明白吗?那姓于的根本就是他们放出来咬人的狗!还指望他们干什么?”
  “别乱说!”林九仁斥责说。“堂堂‘丰义隆’,难道会背弃当年的血盟吗?”


  当年首都的黑道混战历经十年之久,到了末期,“二十八铺”、“联昌水陆”、“隅方号”三股势力眼看“丰义隆”已具称霸之势,便先后向韩亮称臣求和,结成互不侵犯的盟约,亦在最后的大决战中予“丰义隆”不少助力,这是“三条座”能够在首都存活下来的关键;“丰义隆”建立霸业后亦一直遵守盟约,其中主要原因是“丰义隆”专注于利润惊人的贩盐活动,对于“三条座”那些规模细小的买卖缺乏兴趣,倒不如就借他们稳住首都内的地下治安,而“三条座”每年只需向“丰义隆”缴纳数额甚小的象征式“孝敬”。
  蒙真知道林九仁这句反话,其实是向他这个“丰义隆”干部说的。
  ——这只老狐狸也不简单……
  “‘丰义隆’当然说话算话。”蒙真说。“可是这事情……”然后露出一脸难言之隐。
  佟八云冷笑一声。“即然你们背信弃义,我们‘二十八铺’也不是束手待毙的孬种!”
  接着左手往上一摔,一道寒光闪现。
  茅公雷迅速挡在蒙真身前,却判断出那光芒并非向前而是向上射出。
  相当于普通楼房三层高度的木天花发出异声。一柄飞刀狠狠钉在上面,刀柄仍在弹动。
  茅公雷双眉扬起。佟八云这手飞刀显得极厉害:一般飞刀的攻击距离不过七、八步,但佟八云这一掷不但远超这长度,更是逆着重力垂直向上发射,刀刃仍深入木头内。
  守在四角的“丰义隆”人马立时拥上。
  “这是什么意思?”
  “竟敢暗藏兵器进来‘丰义隆’的行子?”
  蒙真举手着他们退下,同时佟八云也挥挥手,示意部下离去。
  “林老,你不跟来也无妨——要是待会儿你有胆量独个儿回去的话。”佟八云说着便扬长而去。其余十四人看看林九仁,又看着佟八云的背影,全都跟着往大门走。
  林九仁忙向蒙真陪不是,然后也硬着头皮随众人离开。
  过了不多久,门外又传来佟八云的声音:“这柄刀子留在那儿,是让你们记着:我死不了的话,一定会回来!”
  蒙真仰头瞧着钉在大堂天花中央的飞刀,暗地感到一阵喜悦。
  ——对。你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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