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鱼胆小，不喜欢快乐，忧郁和恐惧几乎件随它们一生。小河里有很多鱼，而喜欢在浅水中游动的一种在腹、鳞、翅、尾部均有红色的鱼是我们经常捕捉的目标，我们给它起名为“红鳞子”。它有一个习性，一紧张便匆忙寻找一个石头钻进去把头藏住，不管留在外面的尾巴。但要让它紧张却还必须经过一个过程，我们必须得手拿几块石头在河水中追打它，它红色的身体很显眼，总是逃脱不了我们的视线，几个回合下来，它便紧张地寻找能把头藏住的石头。我们由此便可悄悄把手伸进水中，一把抓住它。有时候收获很大，一中午就可以抓十余条，我们折一根柳枝，从一条条鱼的鳃部穿进去，就可以提着一串鱼回家了。
更多的鱼一直藏于石头下永不露面。仅以甘肃天水市麦积区党川乡的这条最深处不超过两米的小河为例，里面居然有10多种鱼，我长到十几岁时也叫不全这条河里的鱼的名字。现在想起来，它们似乎在水中得天独厚，用一种温柔的敌意在对抗想吃它们的人。有一种鱼体形细长，一有动静便一头扎入水底的沙子中，隐藏得首尾全无，人很少能看见它。我们同样给它起一个名字叫“沙钻子”。一次，我用蚯蚓钓它们，敦料被它们一口咬断了钓钱，钓钩和诱饵不知去向。水底的沙子平平整整，丝毫看不出它们闪展腾挪过的痕迹。
我对鱼的认识在少年时便全部完成了，所以，有关鱼的最深刻的记忆也都属于童年。那时候，我觉得鱼是会飞的，因为它们没有可供爬行的脚，但它们有翅，而水就是它们的天空。长大之后，世事让我沧桑，但我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是挺有诗意的，或者说，诗意在我那个年龄的内心在天然涌动。那时常常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白天并没有下河抓鱼，若晚上梦见抓鱼，紧紧地抓在手中不放，便是财梦。老人们都这么说，所以我每每做这样的梦后，在第二天便高兴不已，总觉得会得到一笔意外的钱。有时候梦到了鱼，第二天果然得钱。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迷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是经过多少代人亲身体会后共认的事实。
这些年，我经常梦见鱼。回故乡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抓过鱼的河边坐一坐。刚坐下，一条鱼“刷”的一声跃出水面，不知为何，我居然被惊出了冷汗。
2、孤独与顽强
雨，这些来自天上的水，细密地向大地倾泻着，使一向显得寂静的乡村夜晚变得喧哗起来。到了午夜，大雨的声音混响成一片，像是有好多人在低声交谈，但这种交谈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很快，雨便加快了倾泻的速度，急躁地落到地上、树木、石头和小草上，像是承受着一条柔软的鞭子的抽打，使它们发出一连串颇为不适的阵痛声。我曾在一个雨夜写下过一首《雨》：
鱼（2）
它一路而来 占领了山峦、草原和岩石
阻止人们出门 它拥有柔软中的坚硬
我从窗口望出去 看到黑暗在雨中穿梭
而回到书桌前 好像它已潜入一首诗中
这以隐喻的方式进行的热烈
犹如时间的秘密 犹如河流在燃烧
不该忘记 饥饿的春天就要爬过来了
而被淋透了的万物 已变得不知所措
难以入眠的人独自坐在黑夜中听着雨声，心情变得格外沉静。大雨像一双大手一样将夜晚覆盖在了低处，人的呼吸似乎也变得从容和无声起来。
而大雨不光影响人的心情，它还制造出了灾难。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村前小河暴涨，河上的独木桥被冲走了，急速流淌的河水像刀一样把离河岸不远的庄稼地切割出去了一块。而离河岸较远的土地也不得安然，被山坡上发生的泥石流冲坏了。村子里有几家人的房子因为年代太久，终于在这场大雨中塌了。这一夜大雨真是疯狂，用一种柔软的暴力改变了乡村的命运。
两天后，河水变小了。这时我发现被大河淹过的田地里留下了一个水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想挖开一条小水渠把池中的水放掉，但刚走到跟前便发现一条鱼留在了这个水池中。呵，前几天这条鱼在湍急的大河中游不动了，便躲在了这个较为平缓的地方，水面上的光线明明暗暗，内心的舒适让它在水底一动不动，然而它的命运就在那时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变化，水位越来越低，一种预感使它意识到应该游到别的地方去，但它很快便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了这个地方。它绝望了，便无可奈何地潜入了水底。它不知道这潭水能供自己存活多长时间，但它迟早会干枯，它干枯的那天便是自己的死期，但自己已无力改变眼下的形势，只能听天由命。以上这几十个字其实是我替那条鱼臆想的，我们人类不知道鱼的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便只能按照人的心理模式替它们说话，我们常常说给鱼的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站在水潭边，对这条小鱼心生怜悯。我不想捉它，只想着能为它寻找一条生存的路。突然，我有了一个办法，小河离这个水潭不远，我可以捉住它把它放到小河中去。但我的想法虽好，实施起来却很困难，它本能地躲避我，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能成功。它似乎不惜身体的疼痛，在水潭底层撞击出了一股股泥浆，很快整个水潭便迷蒙不清，不知道它躲到哪里去了。我觉得这条鱼很聪明，意识到危险要来临时，马上便实施一个对策，让我无法将它捉住。我真的想对这条鱼说，我是为你好，你就配合我一下让我帮助你逃生吧！但我知道鱼听不懂人的话，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水潭边发呆。
天越来越热，水潭中的水一天比一天少，以致它游动起来也变得困难了。我又用前几天的老办法去捉它，但它也仍用老办法使我面对一潭浑水无从下手。一天夜里，夜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雷声，我心中窃喜，一条鱼的命有救了。果然一夜大雨，到了第二天仍不停。我穿了雨衣去了那个水潭边，呵，潭中的水位高出了很多，几乎马上就要溢出来了。我将水潭附近流淌的几条小溪状的水引进水潭中，水潭的水位便有了一种可以看得见的上升感，我之所以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这条鱼借溢出的水从这个水潭中游出去，很快，水潭中的水便满了，从一个低凹的地方开始向外溢水。我在心里祈祷，亲爱的鱼啊，你活命的机会来了，赶紧离开这里吧。像是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似的，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从水潭底部闪出一道白光，快速向水潭边沿低凹的地方穿越过去。我还没有看清这道白光是否就是那条鱼，它已从溢出的水中游了出去。水潭外的水位略浅一些，我看见它用力摆动着尾巴游入了大河中。大河波涛汹涌，声音咆哮，几乎看不见任何细小事物的踪迹。
但一条鱼已经回家了。
3、冬天的美味
大雪飘飘扬扬，让村前的小河一夜间结冻。这时候，村里的急娃子会起个大早，去河里看他的“捞巴子”在一晚上让多少鱼入了网。捞巴子是老家人用于专门捕鱼的东西，用竹子编成，架在河中央，在两边用石头砌成两条石墙，形成“v”形，将捞巴子置于v字顶，凡夜间向下游方向游动的鱼必然要被冲入捞巴子。急姓子虽然身矮，但手艺却很好，他砌成的石墙将水势推入捞巴子，让鱼被冲进去后无力游回，只能在第二天早晨被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抓回竹篮中。
鱼（3）
我对急娃子的捞巴子心仪不已，心里老想着趁他不备去偷偷地捡捞巴子中的鱼，但他的时间观念很强，每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时便挪动着不太利索的身躯走到捞巴子跟前，捡了鱼又踏着寒霜回去。如果鱼多，他的嘴会咧向一边，嗯啊嗯啊地叫个不停。他几乎每天都能吃到鱼，从那口掉在火塘上的锅里漂出的香味弥漫在村子里，让大人小孩都扭头向里张望。平时不起眼的急娃子此时成了人们议论的中心话题，他自己也似乎颇为得意，时不时地对着人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怪叫。有一次我去偷看他在黑暗的小屋里吃鱼，他将整条的鱼从锅中捞出，呼呼地对着吹气，待吹凉了便用右嘴侧一口咬住鱼头一点一点往进吞，很快，一幅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象出现在了我眼前……那条鱼从他的嘴的左侧进去，从右侧出来，居然是一条整整齐齐的骨刺。我为他吃鱼的技术而叫绝，致使我在多年后吃鱼时经常能想起黑暗的小屋里的那一幕。但平时在村子里见到他时，他还是因为身矮在急急向前哼哧哼哧地走动，已完全没有了吃鱼时的那份潇洒。
我暗下决心准备偷急娃子的鱼。我算了一下，他大概在每天早上六点半到达捞巴子跟前，我只需在六点赶过去，就可以把他白花花的鱼捡回我家。心中思忖好了，我在早上按时赶到了急姓子的捞巴子跟前，我的妈呀，急娃子好像已经知道有人要偷他的鱼一样，在六点之前就出门了，我远远地便看见他像一块石头一样蹲在河边。为了防止他起疑心，我装作很有礼貌地上前给他打招呼，他瞥着一对三角眼冷冷地看我，使我浑身禁不住发抖。我发现，一个人要是受到长相丑陋的人的鄙视，他的内心是极容易被摧毁的。面对他的冷漠，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却一声不响地走到捞巴子跟前，往里瞅了一眼，脸上马上有了喜悦的神情。那天早上他捞出了很多鱼，他们家整整三天都漂出鱼汤的香味。我由于偷鱼不成而对急娃子产生了仇恨感，我在心里祈愿他走路摔跟头，他的捞巴子不要捞住大鱼。我不明白他身材那么矮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凭什么吃那么多的鱼。但我的仇恨不起作用，他照样每天早上嘴里哼啊哼啊地喘着，从河边提回一竹篮鱼。
后来，我在半夜摸黑到了他的捞巴子跟前，好家伙，正如村里的老人说的一样，鱼在半夜从上游往下游走，他的捞巴子里果然有很多鱼，我把外套脱下扎成一个包，全部将鱼捡入其中，兴高采烈地回家了。早晨，急娃子没捡到鱼，急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