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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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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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的四儿子没办法,不得不接受了被勒令退学的现实,说:“麻袋片上绣龙袍——不是那块料。”

四傻子在赵家大院无足轻重,家人也懒得理他,任由他终日游荡。这阵日子,四傻子迷恋上了果子铺。

东兴长杂货铺依旧是老虎窝响当当的商号,果子铺则是它下设的分店。果子铺毕竟和杂货铺不同,没有花花绿绿的纸张布匹,有的是四傻子垂涎的糕点,果子们的姿态一概明艳动人,像是花朵咧嘴的笑容。徘徊于栏柜外,望着柜上头木匣子玻璃匣子里的糕点,四傻子的心便有千万个小虫儿爬过,丝丝的痒痒的。四傻子无法控制对糕点的渴望,无法转移注意力,一走进东兴长就伏在厚板子柜台上,那目光贪婪而坚定,长久的凝视使得他不止一次胃肠痉挛,这真是深不可测的馋啊。伙计们常来驱赶:“去去去!回家要钱来买!”四傻子忧郁而孤独,他宁可走路时狠狠地踢石子也不愿和别人辩白。终于有一天,他吃惊地发现三哥也留恋此地,从此再也不敢去杂货铺厮混了。三哥的拳脚铁硬铁硬,四傻子再傻,也懂得和强者对抗的后果。

第二十五章(5)

四傻子的嗅觉如猫一样灵敏,果子铺飘出诱人的气味搅动得他血流加快,莫名的兴奋在胸腔里鼓噪。果子铺刚开设不久,连老板雇人烤制糕点,做得最多的面点是炉果。叫做炉果的东西,油光可鉴,样子美好得像金条,吃到嘴里会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声,咬碎后渣粉会粘满嘴唇,惬意极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四傻子溜进了果子铺,可以想象他的身手是何等敏捷,即便老鼠偷食也会轻微的声响,但四傻子却悄无声息。四傻子出入果子铺是不走门的,后窗户是再好不过的捷径。“满洲国”的粮食越来越金贵了,而连家的果子总是莫名其妙地短少

,这就使面点师傅的人品遭到了怀疑。四傻子不幸被捉,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四傻子虽然愚钝,偏偏在偷吃上颇具天分,失手果子铺完全可以归咎于太过贪心,一而再再而三,焉能不露马脚?赔偿加道歉之后,赵金氏并没有动四儿子一个指头,反反复复打量四儿子,好像他一直就是陌生人,口气和缓得出人意料:“你这样,叫妈咋办好呢?”想了很久很久,金氏才说:“你的书就别念了,在家跟妈干活吧。”

调教四傻子是件挠头的事,需要特殊的耐心。金氏决定由他晾晒豆腐干,她太了解四傻子嘴馋的特性,所以吩咐说:“都给我过个数!”每张秫秸盖帘上面都固定晒三十片豆腐,这样总体数目就十分清楚。她还正告四儿子,像恶毒的诅咒:“人要是压不住自个的念头,那就是猪、狗、牲口!”

按照母亲的要求,四傻子每天晾晒看护豆腐干,以防鸡鸭鹅狗猫或者麻雀偷吃。白嫩的豆腐片很快干枯蜷缩,外表变得焦黄。四傻子很满意这样的工作,哄赶苍蝇也比去学校强百倍。三天之后,母亲来验收豆腐干了,点过的数目一点不少,四傻子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啪”地一记耳光扇来,打得耳朵蜂鸣作响,赵金氏泪流满面说:“孩子,你还叫我咋办?以后我还能相信你吗?”知儿者莫过于母亲,赵金氏早就料到了四傻子无法克制自己,料定他要偷吃。果然,四傻子只忍耐了一天,剩下的两天里,他用小刀悄悄地将所有的豆腐干一片一片拉边削薄,即中饱了私囊又不至于数量短少。把戏被戳穿了,四傻子感觉到了羞愧难当,他终于流下了眼泪,而印象中四傻子是从来不流泪的。“我要打死你,叫你一辈子都不忘!”金氏边哭边打,直到娘俩都哭成了一团。赵前闻讯而来,竟然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咱家傻子能学好了!”

东兴长引导着老虎窝方圆百里的时尚,杂货店里来了什么新货物,十里八村的女人们全都知晓,大到布匹小到针线,年轻女人喜欢的是胭脂桂花头油,最诱惑她们的是雪花膏。说实话,老虎窝的女人们真正漂亮的并不多,雪雨风霜使皮肤黑红粗糙,辛苦劳作使肩宽手大,但是爱美的天性从不曾减弱。只要手头允许,胭脂之类的东西总是使她们趋之若鹜,不管效果几何,先涂抹一看。有些女子的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随之而来的是脸白脖子黑的景观,那管路人侧目。

东兴长散发出来的香气,浓郁而持久,雪花膏的气息混合了糕点的味道盘桓于店铺内,如高天上飘浮的云霓,神秘撩人,又仿佛是河对岸的花香,摇曳游动,雪花膏给了年轻人节律奇特的心跳。白若凝脂的雪花膏极其生动地装在大玻璃罐子里,那玻璃罐子足有六寸高,外表是起伏凸凹麻面的乌玻璃。天性好美的女人不时要买上一小瓶,而小瓶几乎都是自备的。伙计先用小木铲挖抹进特制的木旋里,这木旋相当于计量容器,而后再将雪花膏填抹到小瓶子去。遇到爱占便宜的女人,就嚷嚷:“你再来点儿呗!大兄弟。”店员清一色的小年轻的,他们喜欢卖女人胭粉油膏之类的营生。年轻女子来买雪花膏时,店上十几个伙计的目光就被吸引了,如果进门来的女人姿色上佳,店员们的目光就放肆地久久不愿离开,混得熟了还会大着胆子打诨语,买雪花膏的女人一般会骂:“缺德鬼!”然后羞红着脸姗姗离去,留下足以让伙计们失眠若干天的背影。

赵三子差不多每天都来买样东西,足足坚持了数月之久。与弟弟四傻子相比,赵三子具有可观的支付能力。连家的帐目显示,赵三子的购物是一项冗长且极具耐心的计划:咸盐、卤水、碗筷、盘碟、红枣、花生、瓦罐、铁锹、铁镐、钩子、铁锅、马勺、炉盖子、炉箅子、炕席和笤帚,疙疙瘩瘩,零零碎碎。赵三子每次来东兴长,进门后就四下里打量,眼光简直是在探询什么。他一呆就是小半天,心不在焉地和伙计们东拉西扯,离去时常怏怏不乐。时间一久,赵三子和店里的伙计都熟了,能流利地背咏连老板教导雇员的生意经,即所谓的七十四字真言:

敬客人,要殷勤;先招呼,后笑迎;装水烟,倒热茶;眼一动,我即行;烧火炉,不扬尘;常打扫,讲文明;一天忙,手脚稳;珠算准,当面清;早整床,晚插门,打脸水,倒尿盆;包裹叠拿功夫好,手艺到家自己找!

站柜台的伙计都无家业,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口袋,不许随身带钱。他们每人一个红色的小口袋里,分别装着工钱,被老板挂到梁柁上去了。用钱的时候,需经掌柜的同意方可。店里提供食宿,他们吃住在一起。熄灯临睡前,有人要研讨一下珠算技法,什么二小担柴、凤凰展翅、狮子滚绣球之类。伙计们最喜欢的是插诨逗趣,讲粗俗下流的笑话,议论街坊女子的奶子小屁股大,什么十八摸,等等。越说越煽情,自然都睡不着。这个问:“李哥,再给讲讲呗。”

第二十五章(6)

黑暗中,声音和气味都显得暧昧。那人不推辞:“好,讲就讲,知道啥叫四大红吗?”

众云不知,那人道:“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闺女的裤子,火烧云。”

大家觉得不解渴,就问还有四大黑呢。那人嘿嘿两声道:“灶坑门,烟筒根儿,老头的鸡巴,驴的笛儿。”

“还有吗?”伙计们浑身躁热,觉得意犹未尽。

“有,啥叫四大香?”那人咳嗽一声,问大家伙。“回笼觉,二房妻,开河的鲤鱼,老母鸡。”

“哈哈……”伙计们笑起来,连连称是,笑声之后年轻人开始叹气:咳!甭说二房妻,就是头房老婆还没影儿呢。触及到痛处,一炕的伙计都沉默不语,都在想着心事。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看出来没,赵三子惦记个人呢?”

多数人做恍然大悟状:“可不是咋的,嘿嘿。”

“惦记谁?”只有个别店员傻乎乎地不解。

“不懂就别问,你这个榆木脑袋瓜儿!”

有人的话音透出无限哀凉:“满洲国也讲门当户对呀。”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呸!”

外面的月色将柔和的天光投射到对面的屋顶上,又折射进花格窗内。黑暗中烟头一闪一闪的,看不清人们的面孔,只有低沉的笑声。筒子炕上的人陷入了沉思,大家都睡不着觉了,翻来覆去丢胳膊扔腿,你碰我我压你的,火气暴躁的就使劲儿推同伴,还要骂:“你远点儿扇着!”

实际上,许多年轻人都在惦记连老板的千金。连掌柜两儿一女,闺女是老大,小名玉青。玉青原本不太惹人注目的,都说女大十八变,转眼之间连家的女儿出落成耐看的大姑娘了。玉青极少来店里,来的时候很少说话,她半低着头来去匆匆,蹑手蹑脚地如一阵柔软的风。玉青露面的必然效果是全体屏声息气,她带给年轻人的是电击一样的麻酥感,说是惊为天人一点儿也不过份。玉青唇红齿白,一条大辫子梳得齐整光亮,偶然抬头更显眼睛水汪汪的。她身上翠绿色的缎子夹袄显得窄而窈窕,领口斜襟的浅黄滚边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腰肢,从侧影看她的胸脯凸凹分明。玉青离开的时候,留下了混合了雪花膏味的体香,袅娜清幽飘逸,神奇得犹如来自天外,使人怅然若失。

早晨,连玉青拉开窗帘,透过结满厚厚霜花的玻璃窗,幽蓝的清光一下子涌进屋内。玉青知道,外面又下雪了。地上、檐上都是莹莹的白,连大门框也积满了雪,显得厚重而臃肿,似乎要将整个门框压倒,两个小伙计在嘻嘻哈哈地扫雪。年关临近,连老板领着两辆大车进货去了,约莫今儿黑能回来。白天炕烧的滚热,小女子的鼻翼沁出了汗意,玻璃上的霜花消退,能清楚地望见窗外的景致,看得见窗根下水桶、炉筒子等大件货物的轮廓。年根底下,生意特忙,东兴长门外临街摆了一长趟的摊床,除了锅碗盆瓢以外,地上堆满了冻秋梨、冻豆腐。乡下来的汉子就问:“咋没有冻鱼了呢?东西咋这么少呢?”

伙计解释:“货上得不容易呗,快买吧!明儿个连冻梨也没了。”

顾客四下看了又看,说:“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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