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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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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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不敢解手撒尿了,士兵们诚惶诚恐地认定,天上飞翔的日本人能够俯瞰到他们的一切,包括他们的五脏六腑,能听见他们说话。头顶上的阳光密布了无比耀眼的光栅,在强烈的光线里飞机的翅膀仿佛是透明的,油布机翼犹如两片乌云。隔上一会儿飞机就消失了,而后嗡嗡嗡地再次飞来,像挥不去赶不尽的蚊子。飞机毕竟不是蚊子,飞机拖着巨大的嗡鸣,但是飞机并不是很大,机身涂着深绿色油漆,肚子两侧中央是白地的膏药旗。飞机飞得很低,像摇摇晃晃的大鸟一样擦着树冠滑翔,座舱里的飞行员清楚可见。飞机一次次爬高,一次次俯冲扫射,突突突的子弹打得路边的水渠溅起喷泉似的浪花,燃烧弹投掷下来沾着那那就着火。情况是如此的糟糕,部队被敌机惊扰得不知所措了,晕头转向地走了整整一下午却仍原地打转。方副总司令一筹莫展,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不由得焦急烦躁起来,下令队伍跑步前进。这时,扑簌簌的一串机关炮掠过王宝林的耳际,如风般从背后拂过,刚刚站起身的方副总司令醉酒似的晃了晃,扑到湿润的田埂上,绚烂的血雾朝霞般喷薄,激溅的血水湮没了才冒出嫩芽青草上,也无情淹没泥土的芳香。方汝权鲜活的生命倏然失去了光芒,迅速地冷却下来。橙黄色液体般的阳光覆盖了山川大地,但是却再也不能点亮那垂死的目光,方副总司令的躯体永远地凝固了,和春天的水气一起蒸发,不安的灵魂呻吟着坠入了永远的深渊。

当惊愕不已的士兵们醒过神来,那架飞机正好折返回来。咬碎钢牙的激愤化做了“打死他!”的怒吼,王宝林率先打破了对飞机的迷信,夺过身边的机枪。子弹呼啸着向飞贼倾泻,不可一世的飞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进了地里,摔成一声巨响,摔成支离破碎。飞机被坠毁时没有欢呼声,人们怔怔地看飞行员摇晃着站起身来,他居然没有被摔死。沉寂了一下,红了眼的士兵蜂拥扑进烂泥之中,如果不是王宝林的厉声呵止,飞行员会在拳脚下拍成肉酱。

草草埋葬了方副总司令,王宝林成为了首领,他忍住颤栗,冲着兄弟们说:“誓与暴日争自由,强于老死伴草眠!”这沉吟既是挽联,又是心声。他随即下令将俘虏拴在马尾巴后面,说:“不走?就他妈的拖死他!”

预感历来珍贵无比,王宝林下令加速行军,务必在天黑之前进山。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刚爬上松树镇附近的山坡,日军的车队就尾随而来。这里是平原与丘陵交错地带,日军只追到山峦的边缘,就掉头返回了,大路上飞扬起滚滚的烟尘。夕阳收去了最后一抹余晖,山坡上缀满了紫色的、黄色的野花儿,如璀璨的群星闪烁。一行人回首,辽沈平原一望无际,莽莽苍苍。

第二十一章(1)

从春到夏,老虎窝小街静悄悄的。迄今为止日本人只来过一次,像是来勘察公路。火车站倒是有两个叽里哇啦的,知情人说那是二鬼子高丽人。老牟不再是村长了,小街由县里派下来的警察代管。人们逐渐平静下来,觉得日子和从前没啥两样。赵前一直忧心忡忡,故做轻松地宣扬:“咱草头百姓操啥闲心?有口饭吃就行呗。”

安城县热闹极了,县政府改称县公署,戴潘出任了首任伪县长。为了庆祝“满洲国”的

成立,日本人花费了不少心思。这天傍晚锣鼓喧天,县公署要在十字街放映电影。电影是新奇之物,好奇终究压倒了恐惧,老百姓赶来围观,一时间人头攒动。老百姓才不管啥“满洲国”不“满洲国”的,他们急切等待电影开演。久未公开露面的戴潘颇具表演的意味,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戴县长满面笑容,摆出一副不孚众望的架式。他的装束实在奇特,外罩长过后臀的黑色燕尾服,脖子上系着黑领结,头顶高筒礼帽,脚下皮鞋乌黑锃亮,与之对映的是雪白的衬衫手套。众人看惯了的长袍马褂,都觉得新县长的打扮猴里猴气,滑稽得很。人们还发现,戴县长特意留了八撇胡须,鼻梁子上还架了副眼镜,挺斯文的样子,人们有些惶惑了:原来的警察局戴局长不戴眼镜的吧?戴潘镇静地走上临时搭建的讲台,先是用目光缓缓环视全场,其神情颇有舍我其谁的含义,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讲稿,抖了几抖讲稿,又抬手推了推眼镜腿儿。光线越来越昏暗了,戴县长开始照本宣科:“仰仗日本正义,依托祖先恩德,驱逐二十年统治之幽灵,我等民众今后当竭尽心力,恢复满洲之基业……”

听着听着,有人弄明白了,溥仪是国家的“元首”呀,宽城子不叫宽城子,长春不叫长春了,叫啥“新京”?

有老人当即就犯了迷糊:“呦呵!又要回到八旗咋的?年号叫啥大同?”

在一片糊涂之中,戴潘讲话完毕,事先安排好的人领头三呼:“日满亲善万岁!”

总之,戴潘上任的场面隆重热烈。县里随后还派人去四郊,广贴告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日本人迫不及待地大兴土木,在南康门修建了营盘,石头高墙拉电网,里头盖的是砖瓦房,老百姓叫得嘴顺,称之为南大营。南大营的后院又建起了十来趟大瓦房,有房子有胡同的成了单独封闭的生活小区,日本人及其家眷居住其间,人称“日本街”。日本人绝对是做长期打算的,紧接着又修建起了北大营,北大营选址于北寿门外,扼安城与煤矿的必经之路。安城煤矿被日军强行接受之后仅几个月,就连同原有的日资矿业合并为“安城炭矿股份有限公司”,日本人独霸了安城县全部煤矿的开采经营权,奉海铁路也完全掌控在手中,划归满铁管理。煤矿和铁路被接管对于赵前没有实质的影响,铁路原来就是公家经营,而他投资的煤矿早在数年前就被东北矿务局收购了。日军接收了发电厂,不费吹灰之力就剥夺了所有股东的权益,赵家的股份也变得一文不值,当年入股三千小洋现在增配股已到七千三百股,光是红利每年就有接近千八百的收益。坏消息远不只如此,山本任直出任安城炭矿股份有限公司的经理,听到这个消息赵前的腿都软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说完了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真他妈的够喝一壶了。果不其然,山本任直特意捎来一封信,措词倒是斯文,什么不忘旧谊盼早日相聚云云。赵前一点儿也不敢轻松,满脑子的念头是小鬼子不会放过他的,整治他的日子在后头呢。但是嘴上却说:“谁当朝还不一样?天就是塌了,有个儿大的撑着呢。”

满腹黄连,有苦在心。赵前郁郁寡欢,想到未来的岁月,就不由自主打起寒噤,预感前方是不可测的深渊,随时要吞噬了他。赵前说:“小时候穷怕了,现在又有房子又有地的,折腾不起啊。还是稳稳当当过日子的好。”他的担忧感染了两房女人,韩氏愁眉不展,赵金氏的悲伤更无法排遣,她放心不下两个儿子,年纪轻轻的在哪闯荡呢?凄凄惶惶的气氛中,有一个人例外,他就是三先生赵成永。

这天晌午,老虎窝来了三个放蜂人,放蜂人的装束奇特,他们身着的披风近似于蓑衣,丝丝缕缕如同悬挂的流苏,引人注目的蜂箱一顺水地排在了老虎窝东门外的墙根下,他们是从百十里之外鹿县来的放蜂人。养蜂深深吸引了赵三子,也对他的未来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放蜂人只在老虎窝驻足了七八天,但是从蜂箱口飞进飞出的工蜂吸引了赵成永,蜂箱口处密密麻麻的蜂群简直蠕动在他的心头。赵成永痴迷得无以复加,他对赵家大院的一切都充耳不闻,无论是黄皮子捣乱还是父亲的呵斥,都不能阻止他的兴趣。渐渐地赵前不再强迫三儿子去研习帐簿,赵金氏别无他求,只希望他足不出户。赵金氏在内心深处有种祈愿:推开窗户就看得见所有的儿子——哪怕他们在捉犁耕地,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愿望,只要儿子留在身边就行。

赵家大院出现了蜂箱,蜂箱是新制做的,弥漫着淡淡的木柴的香气,蜂王蜂种是那几个放蜂人留下的。小小的蜜蜂在赵家大院半空里嗡嗡嗡地飞翔,金属色泽的翅膀倏然划过头顶,留下了若有若无的尾翼的颤抖声。赵三子心无旁骛地侍弄起蜜蜂来,赵前不置可否。三教九流里没有养蜂这个行当,算不上手艺,然而在这兵慌马乱的岁月里能让孩子呆在家里,还是值得庆幸的。除了热心以外,赵三子谈不上啥经验技巧,他戴上面具,拉出蜂坯子,观察蜂础结巢的情况,寻觅形状特别出众的蜂王,凝神于蜂础六角巢穴里生出的光亮的蜂卵。根据那几个养蜂人口授的有限知识,赵成永搞清楚了雄蜂和工蜂的区别,他总是恰当地用手指甲消灭掉即将生成雄蜂的卵,能辨别王台适时地将王蜂分箱。两个多月之后。赵三子拥有了五箱的蜜蜂。工蜂辛勤劳作,采蜜酿造,天刚一放亮就成群结队地外出寻觅,日落西山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归巢。养蜜蜂是有副作用的,不时会有人挨蛰,蛰人处红肿瘙痒难挨,被蜜蜂蛰着的概率不高,但是嗡嗡蜂鸣对小孩子还是具有极大的威慑力,三哥吓唬弟弟们,说要是叫蜜蜂蛰到太阳穴非死不可,从此,小四、小五再不去后院玩耍了。暮春之际是采蜜大好时节,赵三子不辞劳苦将蜂箱放到树林子里去。天道酬勤,赵三子欣喜地收获了两次蜂蜜。专门制做了木桶,利用旋转离心力的原理将每一片蜂坯蜂巢中的蜂蜜甩出,再用细密的纱网过滤。第一次收获的蜂蜜的蜜汁略微青绿,品品有些葱臭的味道,第二期收集的蜜汁白净甘甜爽利直沁心脾,明白人说早先收的是葱花蜜后来的是椴树蜜,等到秋天会收到苕条蜜和荞麦蜜,那口味会更好。品尝了儿子收获的蜜汁之后,赵前终于发出了赞许:“地不长无根之草,天不生无禄之人。好好干,儿子,啥弄好了都发家!”

第二十一章(2)

赵家的蜜蜂炸过一次窝,那是在盛夏没有月色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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