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虎魂-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杨家住进南沟以后,闲置了的石磨又转动起来。巧莲常忙得手脚并用,一个人推不动磨盘,就需要小男人杨宝梁帮忙。这样,每天下午他们都要围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呼呼地推着。两人很少吱声,这和少年的天性不符。他们边推边往磨眼里添粮食,隔一阵子就收揽磨下来的麸皮面。磨房里是沉重的脚步声,磨道碾起了细微的灰尘,以至于两人的面孔都模模糊糊的。拉完磨杨宝梁就走了,他很少在此耽搁,丢下巧莲一个人筛米筛面。空荡荡的磨房里,有瘪瘪瘦瘦的很奇怪的影子和她寸步不离。累了的时候,巧莲会贴住墙歇息一会,她会用手指抠墙逢里灰垢,白乎乎的粉尘和黄褐色的土沫扑簌簌地落下,有一天她靠着墙睡着了,杨吕氏拍醒了她,婆母并没有责怪,而是大声地说:“等日子过好了,咱家就拴一头毛驴!”

杨宝梁的头发乱蓬蓬,脸色蜡黄眼睑微黄,这与巧莲日见红润的肌肤形成对照。杨宝梁热衷于下河摸鱼。他用粪箕子捉鱼,堵在水草或者石头后头,侧身用脚丫子在前面去搅,水一浑就迅速地掀起粪箕子,蹦蹦跳跳的小鱼在劫难逃。最残忍的是穿蛤蟆,将铁丝砸扁磨尖,安在长秫秸上头。发现有蛤蟆浮在水面,就悄悄将铁签探入水中,对准蛤蟆的白肚皮猛然一刺,几乎百发百中。杨宝梁还有徒手捉蛤蟆的绝技,将五指拢在一起手型为勺子状,瞧准蛤蟆跳跃的方向,迎头拦截。杨家的窗根底下有一个缸茬底儿,这缸底是杨宝梁捡来专门用于养鱼的。他乐此不疲地将翻白漂起来的死鱼捞走喂鸡,再不断投入新捉来的小鱼。倘若幸运地捉到了大鱼,全家就可以喝上新鲜的鱼汤。杨宝梁喜欢喂鸭子,将半死不活的蛤蟆丢在地上,鸭子们张开翅膀扑上去,扭曲细长的脖子,痛苦万状地吞咽。这天,杨宝梁照例拎起粪箕子要走,母亲叫住了他,亲昵地晃着他的肩膀说:“乖儿子啊,咱得进学堂了。”

窗外天地通明,棉絮状的东西飘进学堂,在半空上下浮动,叽啾的鸟鸣声声入耳。赵成华坐在板凳上,装模做样地练字,心却像小虫蠕动般发痒。有人悄悄地踢了踢凳子,赵成华回头,只见杨宝梁冲他挤咕眼睛,用手指了指门外,那意思是串通他逃学。走出学堂,成华问:“咋了?宝梁。”

杨宝梁说:“先生和你爹去县里了,刚走。”

“你咋知道?”赵成华半信半疑,回头一看荆容翔也溜出来了。杨宝梁的口气极肯定,说:“一大早就走了,坐马车去的呢。”

荆先生确实是和赵前、老牟去了安城县。三人同车,赵前去办电气公司股份的事情,牟清惠专程去和李知事道别,而荆先生则是顺路搭车。老牟是村长,乍听说李知事卸职的消息时很吃惊,他对赵前说:“嘿嘿,李知事早就该往上走了。”

民国年间,一般县知事任期三年,短的不过一两年,不知何原因李维新在安城县一干就是四年。官场上的事情微妙得很,为官一方,时间长了并不是好事,日久生怨嘛。在任上,李维新主持修建了城墙城壕、发电厂,平整了街路,疏浚河道,处事谨慎圆滑,颇孚人望。去年春上县衙不慎失火,李维新赔修大堂瓦盖、二堂东壁,东厢房及听事、茶炉各屋。修葺县府一事获得了县议院的好评,众人以为,自古就有“官不修衙门客不修店”一说,李知事自掏腰包修缮县衙,是难能可贵的好官啊,于是签名上书力求李知事续任安城。谁料想如此一闹,李知事反而被调走了。县里的士绅商号觉得有些留恋,县商务会便聚众合计如何送别。不知是谁的提议,各家商号集资做了一面金盾,上面金地红字书:鹏程万里。金盾灿灿,激动中的李维新抚摩良久,哽咽良久。县教育局长提请李维新留下墨宝,恰巧疙瘩山上新建了个茅草凉亭,尚未命名。推却再三,李维新为草亭作了副楹联:上句是“名利如鸿毛,浅印雪泥犹有印。”下联是“登临到龙首,饱观山色未能廉。”读书人看了楹联表面上啧啧赞奇,暗地里却在嘀咕:这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吗?至于命名草亭,李维新谦逊地说:“留着让郑知事题吧。”

接替李维新的县知事姓郑名新,未及升堂办公,先不失礼节地请李维新喝了饯行酒。新来的县太爷与李维新很不一样,看上去派头不小,举手投足间有种特别的傲慢,开口说话就打哈哈,笑的模样很老成。老牟进城,既送别了老知事又拜见了新上司。赵前却碰了软钉子,吃了个闭门羹,宋凯斌居然躲起来不见,得到的只是七月初十开始发电的荒信儿。他徘徊于安城电气公司的大门口,怔怔地发了半晌呆,掐指一算还有十二天。

赵成华、荆容翔迟疑了片刻,尾随杨宝梁而去,三人迅速钻进河边茂密的柳树丛中。赤脚踏进平缓而滚烫的沙滩,兴奋得嗷嗷直叫,风儿轻而易举地将呼喊声吹得无影无踪。旷野静谧,除了缕缕的柔风和脚下的淙淙水花以外,再无其他声响。天上飘过白云倒映在水中,绸缎样抖动,葱绿的山峦也在水面上叠印出清晰的影子。孩子们手拎着鞋子逆流而上,脚心硌在沙石上舒服极了。河水转弯处是一大片土豆地,绒毯似的秧子上面缀满了或紫红或雪白的土豆花,忽闪闪的蝴蝶和倏急的蜜蜂飞舞,原野透出淡淡的土腥味,空气弥漫着禾苗野草的气息。站在河岸上望得见十几里外的下游,高高的矿井和矸石堆成的小山,那里扬起的尘土如云雾般笼罩。四下里无人,仨人脱得精光扑进水中,霎那间惬意和凉爽涌过周身。孩子们快乐得找不到北了,劈头盖脸地扑腾起了水花,把头顶上明晃晃的阳光击溅得五彩缤纷漾漾鳞光。洗得累了,他们扑进淤泥滩像叫驴似的滚打,用滑溜溜的稀泥涂抹周身,只露出了眼睛嘴巴,黑糊糊地躺在炙热而眩目的阳光之下,任泥浆迅速板结成灰色的盔甲紧束全身。得意忘形之际,站在泥滩上撒尿甚至用手捧接尿涂满全身,体会滚烫的尿所不能比拟的滋润。

第十章(4)

河套边有水泡子,生长着茂密的芦苇、高高的蒲棒,还有浮萍、菱角、水葫芦,开着或黄或白或紫的小花。有水就有鱼,鲤鱼鲫鱼鲇鱼还有白漂子柳根子,随处可见跳跃的青蛙,偶尔会遇到乌龟。孩子们趟开草丛去找水鸟蛋,惊喜地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鹿角。鹿角很高大,相当于他们的身高,洗净了再看,两个大杈上面还有小杈,枝杈都绒毛尽失,但纹理清晰规则。他们差一点舍弃了已捉到的鲫鱼,十几尾大小不等的鲫鱼挤在他们在河边扒出来的沙坑里,后来被柳条串起来挂在鹿角上。

荆容翔鬼精,借故肚子疼先一步回家了,他深怕半路撞见当教书匠的爹爹。赵成华和杨宝梁抬鹿角回了老虎窝,大摇大摆,得意洋洋。天空中布满火烧云,那火烧云整齐排列恰如鲫鱼的鳞片,好像在庆祝满载而归。

大鹿角吸引了小街的孩子,簇拥着尾随着,蹦蹦跳跳,吵闹不休。迎接赵成华的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赵前怒气冲冲:“妈拉个巴子的,叫你逃学!”

赵前刚从县上回来,一进街就看见满身泥水的大儿子,不用问准是逃学了。赵前心里不顺,理所当然地拿儿子撒气。赵成华的脸肿起来,耳朵嗡嗡直响,按照父亲的要求向荆先生认错。如果不是牟村长及时劝解,赵家长子的皮肉之苦会更加深刻。

①开奶:早年民俗,男孩吃女婴的奶水,女孩吃男婴的奶水,以免孩子长大成家后不生育。

②下奶:指看望产妇、婴儿。

③金盾:系镀金的奖牌,其功用类似于纪念章或奖状。

第十一章(1)

赵前心疼钱,为入股安城电气公司三千奉票气恼不已。一连数日,茶饭不香,脸拉得老长。赵金氏看的明白,告诉儿女说:“离你爹远点儿,别讨不自在!”

有农户送来了两只野兔,赵前不想喝闷酒,就去请老牟等人,想说说体己话。几个人东拉西扯的,酒喝得很慢,不觉天黑下来。忽听街上人声嘈杂,正在奇怪,有人慌里慌张地来说:“西门外来了好多兵马啊,喊村长过去答话。”

老牟慌了手脚,说:“呀,是胡子打窑?”

来人回答道:“他们说是郑知事来了。”

赵前望了一眼荆子端,说:“哦?刚上任就来老虎窝?再咋的也不用摸黑来呀,有啥要紧的事吧。”荆先生想了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牟村长洗了把脸,又整整衣帽,磨磨蹭蹭地往西门走,好像有什么问题还没考虑好。围墙下火把照得通明,老牟扒着墙垛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县警察局李局长。赶忙叫打开大门,人马一拥而进。李局长勒住缰绳,语气挺不满:“怎么这么磨咕?”老牟正要上前,李局长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郑知事”。

郑知事却闪开了身子。有个骑白马的年轻人问:“谁是村长?”

“我、我是。”老牟跨了一步,腿脚有些哆嗦。

年轻人问:“你这里有姓金的老头、老太太吗?”

“没没有啊。”

年轻人很着急,说:“不对吧?应该有六七十岁,姓金。”

赵前猛地心跳,问:“咋了?”

“噢,这位是有名的财主赵前。”旁边有人介绍道。

赵前说:“鄙人泰山姓金。”

“在哪儿!”声音显得很兴奋,借着火把看,年轻军官身材高挑,相貌俊朗。赵前回答说:“故去了。岳母健在。”

兵马是奉天大帅府派来的,为首的是大帅府的副官。堂堂大帅府的副官下来,郑知事不敢怠慢,慌忙唤来警察局局长,陪同副官直奔老虎窝而来。原来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有恩不报,还是个人吗?!张大帅吩咐副官去老虎窝,寻找姓金的老头老太!临了还叮咛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金女人见了副官,孩子似的拍手:“首志回来了?是俺儿子吗?”定睛一看不是,就失声痛哭起来,老泪纵横的样子叫赵前夫妇很没面子,女婿忙说大帅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