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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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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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先生,你和伙计去山里送趟货吧。”

“去哪儿?”

“夹皮沟。”

别看夹皮沟的名字粗俗不堪,其实绝对是一个大去处。满载着年货的十几辆马爬犁划开雪浪,车队前后都有镖局的人马护卫。山路蜿蜒,罕无人迹,四周是望不尽的高山大岭和森林。朔风凛冽,松涛无垠,走得又冷又乏,于是就有人开唱,唱些浪词粉调逗乐子。这个骑在马上,敞开喉咙唱起了《三请樊梨花》:

洞房春暖烛花开,

得配丁山喜开怀,

梨花新婚遂心愿,

为啥他低头闷坐不揭盖头来?

莫非他嫌咱容貌丑?

莫非他阵前落马头难抬?

我有心上前陪个礼,

新娘子这金口真难开……

晓行夜宿,足足走了三天。过木其河不远就是夹皮沟地界了,村庄处处,眼见得人烟渐渐稠密,再往里走还有几处街市,烧锅、油坊、粉坊、木匠铺、铁匠炉……还有密密挨挨的地摊货床,人丁攘攘,一派热闹景象。沿途戒备森严,十里八里就有哨卡盘查,一行人走走停停,不再打闹嬉骂,神情变得肃穆。山环水复,地势果然险要,转过几处山脚,远远望见山窝里的建筑群,高高的围墙和耸立的炮楼,在雪的背景下格外突兀。车马货物停在了院外,金首志被领去见老爷。金首志特别留意到,大门上方的匾额写道:安心务农。两侧的楹联耐人寻味:知命乐天安其田里,服畴食德宜尔子孙。

院落幽深而气派,前后共四个套院,左右另有跨院,四周是青石打坐青砖垒就的高墙,箭楼炮台巍峨。金首志由两位家人陪着,沿着套院里的曲折回廊向前走,瞧着庭院里的皑皑积雪,内心越发的不安。在最后那层院子里,上房灯烛辉煌,有人影晃动,显得神秘异常。

第四章(3)

“小先生,请稍侯!”家人将金首志让到了东厢的小客厅里,他们推门离去的时候,金首志发现两人的指关节格外肥大。他想了想,知道这是山里人常见的大骨节病。客厅里无人,金首志四下环视,小客厅里并无太多陈设,沿墙摆几把朱漆桌椅,临窗一铺热炕,正面的中堂很醒目,画的是一只松林月下的猛虎,两边书: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正看得出神,不觉门声响动,回头一看,老者正拎着丝绸马褂的下摆迈进室内。眼前的老者银须飘逸,一派仙风道骨,哪里还有土冒之气?金首志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叫

声:“老爷。”

直到这时,金首志才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端坐八仙桌旁的老者就是代写书信的怪老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严边外,威镇关东的淘金大王。严边外一脸慈祥,笑眯眯的和金首志说话,嘘寒问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老头子的心情不错,打听金首志的家事,边听边点头。严边外起身之际,吩咐说给小先生安排下处,意味深长地拍拍金首志的肩膀,说:“好生歇息歇息,拿这里当你自个儿的家。”

年关临近,金首志却闲得腻歪,老爷传话说今年的春联就由小先生写了。送笔墨砚台的人是个清秀女子,生得端庄秀丽,叫金首志心慌意乱。这女子毫不羞涩,拿圆溜溜的眼睛直瞄他。最叫他吃惊的是女子的装扮,绿缎短袄外边罩貂皮大氅,脚下是齐膝的马靴,手里拎条马鞭。旁人介绍说,这是三小姐。三小姐挺大方,丢掉马鞭一笑,说:“小先生,你就叫我秀姑好了。”严秀姑周身洋溢着别样的野性,柳眉弯弯,眼睛水汪汪的,一颦一笑自有与众不同的姿色。金首志很快发现,严秀姑放着一双大脚,说话快得像打枪。如此一来,刚刚产生的好感顿时云飞雾散了,惆怅爬上了他的脊梁。红红的对联带着墨香,在屋子里铺陈开来,满室红光。墨香混和着特殊的气味,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叫金首志惶恐不已。怔怔地想了半天,认定那是艾草的味道,他觉得不太舒服。秀姑垂条大辫子,脸腮像刚吐蕊的芍药,显然她在掩饰什么,想用温柔来滋润对方,努力让笑容和鲜红的对联一道去炫亮冷寂。她沉浸在羞涩之中,满足感如燧石般将自己点燃了,她忽然说:“咱爹说你靠得住。”

金首志一惊:“咱爹?”

“对呀,就咱爹。”秀姑一脸率真,说:“爹说你这人差不了。”这句话很有些意思在里面,显得很亲很那个了。

“啥差不了?”

秀姑有些嗔怒:“你装糊涂?”

金首志“唔”了一声,手晃了晃,笔下的对联被浓墨濡湿了。

在严秀姑听来,这种含混的声音更感人,更直入心扉。她转而笑了,笑得毫无扭捏之意。她巴巴地等对方说点什么,可金首志缄默无语,只好没话找话:“咱爹说你的字好,还会点儿拳脚呢。”

“嗯。”金首志不置可否,内心又是一惊,觉得严边外的眼力非凡。

“金大哥,喜欢骑马吗?”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严秀姑暗想自己真够笨的了。

金首志的初次婚姻是不容置疑的,除了他本人,整个夹皮沟都认定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娶了严边外的千金,无疑于凭空获得了一座金山,而事实上,严边外一家就是开金矿的,至于伐木耕种贸易,区区副业而已。严边外家财之多难以用数字形容,设在吉林街的商号就有七八家之众。严边外控制木其河、漂河和桦皮甸子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以夹皮沟为中心,开设了大小金场多处,至少拥有三万公顷的土地,另有林场十余处。经过两代人数十年的经营,下辖四万人口,亦兵亦民,俨然国中之国。按民间传说,北京城里的皇上坐的是金銮殿,而严家坐的就是银銮殿,足见其气魄不凡。严边外一家以夹皮沟为中心拥兵固守,自给自足,渐成松花江上游的一方霸主。内忧外患中的朝廷无可奈何,便由吉林将军派人招安了事,并多次借重严家乡勇剿匪宁边。好在严边外并不惹事生非,朝廷情愿维持现状,因此对严家组织金工挖金一事,不闻不问。在夹皮沟,严边外有生杀予夺之权,当地老百姓说:“严家杀人不走文书,坐地开销。”敢坐银銮殿的严边外,惯常说一不二,儿女婚事理所当然地要凭他的意志。严秀姑对父亲选中的女婿一百个满意,欢天喜地得不得了。她们父女才不在乎金首志的感受呢,老爷子一言九鼎,吐口唾沫就是钉。严边外送给女儿一套宅院和三十垧上等地,另外还有二十抬嫁妆。

娶亲的日子说到就到,二月初十那天是娶亲的“正日子”。新姑爷倒插门,可三媒六证俱全,程序一样不少。初九那天,娘家人送新人到了老金厂舅舅家“打下处”。如果依着严秀姑的意思,她想自己骑马出嫁,那样该多威风?但是她的想法一说出口,就遭到了严边外的痛斥,天底下哪有新人舞枪弄棒的事情?真是荒唐!初十早晨天没亮,接媳妇的大车队到了,新郎金首志身穿鲜服,十字披红地乘车来接新人儿。一路上喇叭喧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里八村大开眼界。许多人看呆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跟在马车后面跑,鸡鸣狗叫的热闹。冰雪尚未消融,可初升的太阳把暖意镀在人们的脸上,老金厂一带升腾着喜庆的气息。红袄绿裤的严秀姑,被人搀下披红挂彩的大车,头上蒙着红布,第一脚要踏在事先放好的高粱袋子上。拜天地的桌子上放一方斗,内盛高粱谷子,上插“天地牌”和一杆钩秤,前面摆着贡品若干,取兴旺发达步步高升之意。拜天地后,女人们一股脑地涌向洞房。有位老女人守着洞房门口盘查入门人的属相,凡属相相克忌讳之人禁入。大姑娘小媳妇惊呼乱叫地看新房的布置,抚摸透着油香的被格套①、大板柜,看花花绿绿的被褥。女宾们说说笑笑,用倾羡的口吻逗新娘子:“坐福堆里头啦,嫁个俊小伙。”新娘低头坐在炕上,屁股下坐把扎着红绸的斧子,当时的风俗叫坐福。秀姑梳成高高的发髻,双鬓插满金钗银簪,水晶玛瑙辉映,珠光宝气袭人。

第四章(4)

男人凑在一起等待开筵,识文断字的人一起恭维新房的对联写得好,摇头晃脑念:“不劳鸿雁传尺素,正喜春风入洞房。”

“好!好!”

“开并蒂德为至宝一生用不尽,结连理心做良田百世耕有余。”

“妙极妙极,至理名言啊。”

严边外是一方之主,当然不全受习俗约束,他想参加女儿婚礼,就没人敢阻拦,眉眼间蓄满润泽之色,颇有农人收获般的快意。他和上宾谈论时政,什么长春道第三镇营和小日本鬼子打起来,动了家伙哩。严边外世事洞明,大发宏论,说俄国和日本都是咱的恶邻居,胃口才大着呢,做梦都流口水呢。男人多开荒种地,女人多生儿育女。大家小家和国家都是一个道理,都是在过人场。只要人丁兴旺,就没谁来欺负咱们,大鼻子和小日本也就没办法!所以呀,咱们还得厉兵秣马、整兵习武,以备朝廷不日之需。众人听了猛点头,称赞老爷子说得对。后来话题转到了辽西的匪患,有人说红胡子厉害着呢,郑家屯一带闹得凶啊,整日里的马队绑票,还是咱夹皮沟境内稳哦,风调雨顺,民知礼节,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云云。

二十抬嫁妆令人瞠目结舌。锡蜡台、锡酒壶、锡香炉、锡灯台,各样木盆、木勺、木碗,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梳妆镜,能照出人影哩,还有两个半人高大花瓶,分别插着一只掸子,这掸子是根杏黄色的狐狸尾巴。客人无不咂咂称舌,甚至严边外也觉得不平了。严边外一直用的是泥瓦盆,所以对嫁妆里的一只铜盆特别喜欢,用手弹了弹听清脆回音,铜盆里盛了半下水,一漾一漾的水上面漂着两根白皮葱。“新媳妇用这水洗手有说道哩,生子聪明啊。”被子中间夹着红枣、栗子、花生,“早生立子啊,”七嘴八舌的都是奉承。新房上屋的礼品蔚为壮观,其中尤以道台大人的喜家帐子最为扎眼,那是一对各十二尺的苏州绸缎凌空悬挂;银号、粮栈、当铺等金字招牌,摆放在一只只红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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