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镇魂调- 第6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经过尚书都堂门前,听到里头杨昭正在抬高嗓门训斥韦见素等人,她驻足听了两句,心思被他们讨论的事吸引住,差点就想往里走,脚一抬才回过神来,不由摇头苦笑。心想自己本是抱着为国为民之心入朝,如今却每日守着闲职庸碌度日,未时刚过就可以回家歇着,无事可做,只能去帮婢女打扫,竟落到这般田地。

她一转身,把走廊地面上一颗石子踢下台阶,自嘲道:“薛勤曾谓陈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吉菡玉比之陈蕃可是百般不及,去打扫房屋也不冤枉!”

如此无可奈何地想着,走下台阶,忽听嗒嗒的马蹄声响,一骑飞奔至省院门前,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急匆匆地便往文部这边冲过来,迎面和她撞了个满怀。

那人见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人身穿浅绯色官服,是五品官员,连忙退后道歉,刚说了一句,抬头看到菡玉面容,立即喜上眉梢:“吉郎中,原来是你。”

菡玉看那人有些面熟,但他一身短打扮,看起来像是驿路信使,刚赶了远路,风尘仆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那人道:“郎中定然记不得小人了,小人却记得郎中。小人是奉李留后之命送塘报回京的。”

这么一说菡玉想起来了。这人是李宓的亲信随从,跟着李宓寸步不离,以前她也见过几次。听他说送战报,忙问:“南诏那边的战况如何了?”心下却有些奇怪,塘报由驿路送达便可,怎么李宓竟派自己的随从专程到京城来?

信使略有些迟疑:“这个……塘报中写得详细,郎中请过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她。

菡玉接过来,只见那张纸破破烂烂,好似奏折撕去了封皮似的,纸页两侧还印着奇怪的图案。她展开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纸上所写尽述李宓败状,七万大军全军覆没,连李宓本人也被俘,成为南诏王的阶下囚。行文语气十分卑微,想必是李宓在南诏王的威逼之下写的。菡玉明白过来,这是南诏王命李宓写的降书,用的是南诏王给的纸本,信使送来,怕朝廷震怒,将封皮和首尾撕去了,只留中间叙事的词句。

信使又道:“我家老爷私下吩咐的,一定要亲手交到相爷手里,万不得被旁人看见。不过给郎中也是一样,不知郎中现在可有空,能不能立即呈与相爷?我家老爷身陷贼手,还等着相爷发兵去救他呢!”

李宓已有一年不回京,这名随从上次见菡玉,正是她刚搬到相府、最得杨昭看重的时候。如今文部大小官员都已经知道她和杨昭形同陌路,倍受冷落,这人却还以为她是杨昭亲信,李宓吩咐只能给杨昭的密报也能给她看。

边事败绩、主帅被俘这样的大事,李宓却藏掖着不让别人知晓,只密报给杨昭,用意她当然明白。天宝十载,鲜于仲通也曾率兵攻打过南诏,屡战屡败,都被杨昭压了下来,只叙战功,另外再增兵救援,没有把败状上报给皇帝知晓。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她想起那次征兵,百姓听闻云南有瘴疠,不肯应募,杨昭指使御史台强行征兵,行者仇怨,家属痛别,出征者十之八九未能回还。南诏本是被逼而叛,杨昭只为巩固他在剑南的势力,先后已经白白搭进去近二十万人的性命。她心生恼怒,对信使道:“边关战事发生此等变故,当然要立刻奏报陛下定夺,再由武部发兵符征募士兵或是调动别处军队,相爷哪能擅作主张?”说着把降书往袖中一塞,举步便要往旁边走。

信使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她:“吉郎中,你要做什么?你可不能……我家老爷吩咐一定要先禀报相爷,不得外泄,你这样做,叫我如何向我家老爷交代,如何向相爷交代?”

菡玉道:“你莫怕,这事情原本就该这么办,就算我这么做惹恼了谁,也由我一力承担。”她推开信使,转身往走廊那侧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喝:“你要去哪儿?”

她心头一跳,脚步便滞住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却听到细微的呼吸声,隔了五六尺远仍能听得见,可想而知他此刻的怒气。她转过身去低头一拜:“禀相爷,下官刚接到剑南送来的战报,军情紧急,正要赶进宫去奏报陛下。”

他伸出手:“给我。”

她无奈地掏出袖中降书递呈过去:“这是李留后亲笔所书,请相爷过目。”

杨昭接过去看了两眼,满纸尽是剑南军凄惨败状,勃然大怒,将那降书撕得粉碎,团作一团掷于地下:“对付一个南蛮小国,居然也能惨败至此!都是酒囊饭袋,没用的东西!”

菡玉见他将降书毁去,心里一落,低着头不言语。

杨昭愤愤地一拂袖,转身往尚书都堂内走。一脚跨进门槛,回头见菡玉还站在原处,喝道:“把东西捡着,跟我进来!”

自从年初以来,她进尚书都堂的次数屈指可数,有时有事求见也未必得到允许,他召她入内更是绝无仅有,现在却突然叫她进去,只怕是因为她看了降书内容,不许她出去透露给旁人,才命她跟随身侧。菡玉后退一步,揖道:“相爷,南疆军情事关紧急,还是奏与陛下知晓的好。”

他冷冷地回道:“此事我自有定夺,这就要进去召集百官商议,不必惊扰陛下了。”

菡玉道:“既然相爷无暇分身,那就由下官进宫去禀奏陛下一声。”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欲走。

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追着她过来了。她还没来及的回头去看,肩膀就被大力扣住向后一扳,让她一个踉跄,身子站立不稳,撞到了后头拉她的人,又被猛地一推,跌在走廊围栏上。她一手搭着廊柱,才没有翻倒到围栏外去。

“吉菡玉!才几天啊,你就学会吃里爬外,拆我的墙角了?刚才你是不是想私扣下给我的书信去当告密的证据?我不想和你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息事宁人,你却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那头庭中的信使和都堂门口的韦见素见突然生此变故,都是大吃一惊,又不敢上前劝阻,只好在原地看着。

菡玉的帽子撞歪了,衣服也拉得扭作一团,狼狈不堪,心里头一阵一阵地揪着,连背后撞到围栏的地方都感觉不到疼痛。她无法直视他咄咄逼人的怒容,抱紧了身边的廊柱,勉强道:“军国大事奏报陛下,难道不该?”

他怒而挥手,一指走廊的那头:“奏报陛下?好一个奏报陛下!陛下在哪儿,你又往哪边走?”

菡玉往他所指之处一看,顿时白了脸色。要进宫去觐见,当然要先出省院大门。方才她迎面碰到信使,因他阻拦,转身就往旁边的走廊上走去。这走廊正好通向武部,而武部侍郎正是吉温。

杨昭见她脸色突变却不辩驳,以为自己说中,冷笑一声:“好啊,要去告密就去好了,进宫或是去那边,都随你。你踏出这一步,就别想再收回来。”

你踏出这一步,可别想再收回来。她听着这冰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胸口忽地涩住了。她想起以前,纵然是她与他对立时,他也多次出手相助,护着她,引着她,就像以前那人,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身处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不是孤零零的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然而现在,那些都没有了,被她亲手毁去,收不回来了。

她心口一痛,像刀子割过一般,脱口唤了一声:“相爷……”然后便哽住说不下去了,心口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她低着头,连吸几口气,慢慢缓过来,才接着说:“下官自然不敢违背相爷的吩咐。”

抬起头来才发现他早已经进尚书都堂去了。她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回头往院门走去。出了省院大门,冷风一吹,心绪稍稍平静了些。她沿着省院门口的大道,一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自己要往哪里走去。但她平日里回家的路走熟了,无意识时也是沿着回相府的路在走,不知不觉竟到了相府所在的宣阳坊口。她这时心里头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回来帮明珠和小鹃打扫房屋的,便索性回相府去。

走到相府门口,却碰见明珠从里头出来,手里提了个布袋,像是要去买东西。明珠一见她,面露喜色,跑上前来:“郎中回来啦,正好,和我一同去东市罢。”

菡玉问道:“都这时候了,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东市?不是说今天打扫屋子的么?”

明珠道:“小鹃正在里头打扫着呢。我也是刚听红颖姐说的,东市好几家店铺突然降价,东西只要以前的一半价钱,其中也有我素来都去的布庄。眼下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本来准备这几日去买几块料子给郎中做夏衣的,正好赶上这次便宜。郎中有空,就随我一同去挑料子罢。”

菡玉道:“这个你拿主意就行,我对布料不甚了了,去了也不会挑。”

明珠却不依,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郎中!反正现在还早,今日东市人也多,热闹得很,你就陪我一起去嘛!”

明珠自来相府之后一直过着苦日子,只有当年在杨慎矜府上时,杨慎矜甚是宠爱她,才有如此娇态。菡玉被她磨得没办法,不忍拂逆,便点头答应,两人同去东市。

平日一到中午,东市街边的小摊就都收了,下午就只有店面的铺子才开,客人也是门可罗雀,有些店家不到申时便关门打烊了。今日却不同往常,申时街上仍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尤其是那几家削价的店铺,人潮如涌,连带周围的其他的店铺也跟着兴旺起来。

明珠拉着菡玉直奔福记布庄。这家布庄主营丝绸锦缎,质地上乘花色绚丽,价格比一般的布庄要贵上一两成,今日突然降价,绸缎的价钱都快和麻布差不多了,引来大量的客人抢购。

明珠挤进人群中,找见自己想买的布料还未被抢光,喜形于色,对菡玉道:“郎中,你看这匹缎子,是淮南产的冰蚕丝织就,轻薄凉滑,做夏衣最合适了。我上个月就看中它想买,可惜价钱太高,怕郎中怪我奢侈。如今半价出售,比寻常绸缎还便宜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