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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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调-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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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僮这才放开陈玄礼,跪下答道:“我都是奉大将军之命。那日在凤翔,大将军让我找城中道士画了一道符,放在他的被褥下。从那之后,大将军的病果然好了很多。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加重了。如果再把符拿走,大将军就……”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上皇问:“什么样的符?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眼?”

小僮点点头,掀开陈玄礼枕畔的被褥一角,自己却吃惊喊了一声:“啊!怎么会!”

众人凑上去一看,被褥下果然露出一角符纸,但奇怪的是这符居然不是黄的,而是如灰烬似的焦黑色,仿佛被火烧过一般。但要说是火烧吧,符纸明明是压在被褥下的,形状都还完好,上面朱砂画的符文也一笔不差。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蹊跷,却又不知如何处置。高力士道:“陛下,去年这里曾有血光,陈大将军是三军之首,会不会是……”

太上皇道:“怎么能怪玄礼,他不过是……”顿了一顿,转道:“玄礼病了二十多天了,治病还是要靠汤药针剂,不可尽信怪力乱神之事。让太医令好生治理,明日……移贵妃墓时,请道士一并做场法事吧。”又命赏赐小僮,便回自己住处歇息了。

众人虽满腹疑惑,但也只好暂且压下,各回居处。

韦见素一直在菡玉近旁,见她从看到那张符纸起便面色不对,这时更是神情恍惚,出了门就往那方向去,连忙叫住她:“吉少卿,你要去哪里?”

菡玉黯然道:“我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

韦见素道:“这三更半夜的去哪里走,少卿还是回房休息吧,切莫多想。”

菡玉道:“少师既答应让我跟来,就是知道我心意的。除了三更半夜,我还有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呢?”

韦见素听她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反倒不知如何劝她好了,只好眼看她望荷塘边去。又想起去年那一场变故,太上皇、高力士、陈玄礼、菡玉和他自己,还有跟随太上皇的将士,竟又一起聚到这马嵬驿来了,真是如一场幻梦。

月末的后半夜,那一弯如钩残月也不见影踪,只靠几点零落星子照亮。驿站周围树木茂密,这个时节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暗夜里张牙舞爪地伸出枝桠。菡玉走了许久,隐约觉得周围高大的乔木少了,只有一蓬蓬低矮的灌木藤萝,而脚下踩着的地面也比之前松软,才恍然明白她想寻找的荷塘,也如相府中的一样,成了平地。

这寒冬腊月的竟还有鸟栖在枝头上,她转身的霎那,那鸟受了惊吓,从树梢上扑落落地振翅高起,“呱呱”的叫声在夜空中回荡,凄恻绵长,也不是她熟悉的杜鹃,只是一只黑乌鸦罢了。

这么一回头,迎着微弱星光,她倒认出了那棵树,虽然叶子落光了,树冠还是繁茂如伞,树身向塘中微微倾斜,如水边探身揽影的女子,凝固了姿态。从她第一眼见它起,就是这个模样,以后不管再过百年千年,也永远都是这样了。

树下的坟茔经风雨冲刷,比一年前坍下去不少,周围尽是齐膝的枯草。再过几年,这座荒冢就会完全夷为平地,谁也不会记得这里埋了一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倾国权臣。贵妃尚可移冢,他却连立一块墓碑、燃一炷香都不能。他留下的,只是史书上万世可见的骂名,和她心底不为人知的刻痕。

她在坟墓旁就地坐下,手抚着坟头上杂乱的枯草,用最平常的语气说:“相爷,不管人间地下,你到的地方总是不得安生。”

就像她心底最深处,永生永世都将不得安生。

“陈大将军重病垂危,是不是你做的?他年纪那么大了,不剩几许春秋,你又何必再为难他呢?当初他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鸟尽弓藏,晚景凄楚,你就留他给太上皇做个伴吧。”她伸手进怀中掏出那支碧玉笛子来,“我为你吹奏一曲‘镇魂调’,可去人心中怨尤,你以前也吹过给我听的。我吹得没你好,你且包涵些。”

她双手有些抖,试了好几下都对不准吹孔。她深吸了一口,弯下腰去把双肘压在膝盖上,总算稳住了笛身,急忙凑近去吹,笛子在她下唇一滑,吹出一声喑哑走调的音节。

“嗒”的一声,那样大一颗泪珠,落在冰凉的玉笛上,又顺着笛身滑下,渗进她僵硬的五指缝中。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如无根的雨、断线的珠,肆无忌惮从她眼眶中坠落。

她伏在荒草遍布的坟冢上,泪水顺着面颊浸入荒草下的黄土。双手扣着泥地,她不敢太用力,怕抠破了泥土,好像她倚着的还是他的胸膛,那个总是向她敞开、让她可以放心依靠、悲伤时尽情哭泣的怀抱。

可是她错过了,这一生她都错过了。

四野一片空寂,只听到她自己隐忍的呜咽。她哭得浑身颤抖,又不敢大声嚎啕,怕驿站里的人听到。

“你要索命……为什么不来索我的……不来找我……”

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膀上。她猛然回头,夜色中昏暗模糊的黑影,与她期盼的似有相近,但却不是。

“别哭了。”那个干涩的声音说,然后他递过一方巾帕来。

菡玉站起身,接过方帕胡乱擦了擦脸。“卓兄。”

“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无用,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还这么年轻,往后路还长得很,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菡玉闷闷地说:“不会有更好的了。”

“更好……”他声音轻缓,像是叹息,又像嘲讽,“他甚至都不算一个好人,不是么?”

菡玉正当悲痛,气从中来:“你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的。”她心里恼怒,话中不由也带了讥讽之意,“你甚至都不算认识我,不是么?”

“我认识你……好像。”卓月一顿,从影子来看他似乎正面对着她,“虽只偶然遇到过你几次,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菡玉一听这话,心里立刻软了。无论如何,她总和他有过几年如师生、如兄妹的情谊。即使现在的他,也是救过她两次的恩人。他悯恤苍生,愿意为黎民百姓而死,自然和杨昭合不到一路去。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和他合到一路去。遂低声道:“抱歉,是我失礼了。”

“往者已矣,多思无益,还是忘了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都快亮了,你明日一定还要赶路,快回去歇息吧。再会。”说罢便要离开。

菡玉忙喊道:“等一等!”

卓月停下步子。菡玉问:“我冒昧问一句,卓兄是不是也会吹笛?”

卓月点头:“略有涉猎。”

菡玉又问:“可知有一支小曲,叫做‘镇魂调’?”

卓月似有些意外:“是听过,曲调还记得一些。”

菡玉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驾卓兄代我吹奏一曲,慰藉亡灵。我许久不练习,都生疏了。”将手中玉笛递上。

卓月应允,接过她的笛子,说:“你站远一点。”

菡玉不解吹笛为何要人远离,但还是依他要求退后了一丈。

他的技艺还和印象中的一样好,丝丝入扣,几乎可与这笛子的原主人匹敌——其实真追求起来,她也说不清楚这支笛子究竟该算谁的。那调子也是极熟悉的,或许就是因为了然于心,她才辨不清它相似的,到底是久远记忆里救过她的那一曲,还是一年前荷塘边让她安然入梦的这一支。

卓月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后半段加快了节奏,匆匆奏完一曲便立即把笛子还给她,说:“我在这里逗留太久,必须走了。”又像上次一般不等她告别便匆忙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菡玉若有所悟,心下似有些茫然的头绪,但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在坟边坐了一会儿,直道东方露白才会驿馆。

一二·月合

第二日太上皇果然请了道士来做法事,把驿馆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也没清出什么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来。陈玄礼还是像昨天一样,半昏半醒奄奄一息。

贵妃的墓在驿馆后的佛堂外。战乱中浮屠们也都自身难保各自远走避难,佛堂早已废弃,当初贵妃赴死的那棵梨树却还长得繁茂,枝桠错落密集,可以想见开春后必是一树繁花似堆雪。

贵妃当时连口薄棺都没有,只用草席裹将掩埋,墓碑也是就地取石潦草雕就,一年多来无人料理,坟冢上也是荒草密布,石碑风化歪斜,哪里像是一品之贵妃的陵寝。太上皇看到此情此景,忆及昔日恩爱情深、变乱时被迫无奈赐死贵妃、至成都后孤独凄凉,到如今丢权失位衰老无为,哪一件不是痛彻心肺,忍不住抚碑大哭,惹得高力士、韦见素等也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高力士见太上皇哭得肝肠寸断,上前扶着他劝道:“陛下,悲伤肺,思伤脾,贵妃泉下有知,定也不忍见陛下因为悲痛过度而伤了身体。选定的时辰将过,陛下请先到一旁休息,让臣等为贵妃移冢吧。”

太上皇泣道:“玉环,玉环!让我看看她,再看看她……”

高力士道:“贵妃芳魂已远,墓中所余不过肉身,敌不过地下蛇虫侵蚀。昔时贵妃臂上划出浅痕,犹不肯穿舞衣,怕疤痕丑陋被陛下看见,又岂肯让陛下见她如今的尸骸?陛下若真喜爱贵妃、思念贵妃,当记取她原先美艳之姿,何必让骨骸坏了陛下心中的美人仪容呢?”

太上皇仍不断唤着“玉环”,但还是听了高力士的建议避到一旁。高力士便命人打开墓穴,挖出贵妃遗骨移入新棺。

贵妃只以草席裹身,此时血肉肌肤俱已腐坏,只有钗环首饰还隐约可见当日之貌。其中有一枚金丝香囊,是贵妃临终前特意叮嘱戴上的,高力士取出献给太上皇。太上皇一看,那香囊里填的正是当初贵妃被遣出宫时剪下的一缕秀发,顿时悲不自胜,不顾高力士阻拦又到墓前抚棺恸哭。

好不容易太上皇情绪稍定,看了墓地一周,指着西南角对高力士斥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为何只烧这么一点路资?玉环孤零零一个弱质女子,在路上被小鬼欺负了怎么办?”

高力士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地面上一块三尺见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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