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9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阿译便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至少是个十三点。”我连忙友好地看着他:“我是想起我犯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傻,小日本刚往我们阵地上撩过白磷弹,啥都糊啦,我还划火柴。”

阿译确定我并无恶意时便绽放笑脸:“我是十三点。我……我……”

他居然还要想他什么时候做过傻事,我善意地提醒他:“不用想。多啦。”

阿译便几乎有点雀跃地:“对,多啦!我最十三点的是对你开枪,你别介意。”

我:“反正也没打着。跟你说我怎么个十三点,一致对外那会去游行,大棍子刚挥过来就吓尿啦,幸好立马水龙就浇过来啦。我就一边往上顶一边想。这回总没人看得出来啦。”

阿译:“你听我这个。我从小就十三点,小时候爬电线杆子。手扎钉子上啦,我不敢拔,就挂在那等大人来等了半个钟。后来我爸问我你就那么能忍痛?我其实是怕痛,怕那一下痛。嗳呀,我现在说起来还打寒战。”

我:“你是很十三点,你都二十六点三十九点啦。”

阿译:“你七十八点。”

我:“我一百五十六点。”

我们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会。

我:“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对吧?”

阿译:“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译:“我也是。”

我们又沉默,我们这回的沉默被横澜山上的一声鬼叫打破了,那声音响亮到这种地步,它只能是用一个大扩音喇叭给嚷嚷出来的,“小鬼子,听好喽!兔子耳朵树起来,爷爷给你好听地!”

我吓了一跳,我理解横澜山的家伙们会因任何辱及虞啸卿的话语抓狂,但他们整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我瞠目结舌了:两个步枪手从那边的战壕里蹦了出来。如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端个架子,然后蹦出来的是那个喜欢卖肉的小四眼儿何书光,丫什么武装也没有,又光了膀子,背着他的手风琴。丫开始拉手风琴的时候他的一个死党把一个大喇叭举到他的嘴边。

何书光开始唱,我忽然发现我们中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诗人。

“竹内,竹内,忙得蛋累!连山,连山,年年受伤!挖洞,挖洞,老鼠勾当!过江,过江,死个透僵!”

他还要拉出一个极长的旋律,拖个大尾调:“全窝耗子死光光,个个撂在王八滩!”

我“噗哧”一声,连望远镜都滚落到地上了。阿译把另一副望远镜贴在眼眶上,张开的下巴要合不上来。

我:“这个……”

阿译:“……十三点……”

我:“……一百三十点都够啦……”

泥蛋腾腾地跑过来,一脸受了大惊的架势,“主力团!主力团打旗语,要,要联合!”

我:“我们能跟他们联合什么?”

泥蛋:“那个……”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清主力团居然打算与我们联合的内容:“那个!”

我站在壕沟的尽头,我们阵地上的渣子兵从我这厢排了开去,排到我看不见的壕沟拐角。我瞪着阿译,阿译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远镜盯着横澜山上的旗语。

我问:“好了没有?”

阿译:“好了?……没有!他们也在做准备!”

我差点就把个手挥下去了,气得直骂:“你个死十三点,要利落点!”

这回再叫阿译十三点就没刚才那么融洽了,他多少有点受伤地看我一眼,但总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望远镜上。

我确信此战源于祭旗坡和南天门穷极无聊的骂阵,但因辱及虞啸卿而迅速升级。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与虞啸卿再没半点儿关系,它只是一群背井离乡的家伙在这里做郁积已久的渲泄。

阿译:“好啦好啦!”

我便把手猛挥了三次:“一!二!三!”

横澜山那边的旗语也在挥动,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的几千个声音“一二三”地一起计数,然后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猛炸出一个怕是禅达也听得见的声音——那是几千人一起喊出来的:

“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

这样洪亮到超现实的声音在怒江河谷和山峦里轰轰回荡,它过去之后你觉得这个世界成哑巴了,什么都再也没有声音,南天门的几千日军一片寂然。不知道谁先笑的,八五八书房然后我们这个壕沟里的人笑得锤着砸着,笑得打跌。阿译仍坚强地在观察来自横澜山的旗语,“主力团弟兄向咱们表示感谢。”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不稀罕!”

对岸南天门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听了像是拉锯子砸石头,但你没瞧见正主前怎么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声音。虞啸卿的精锐们不是盖的,甫一出手便叫西岸鸦雀无声。但在这样长久的对峙中你很难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适用于战场上的短兵相接。”

我用望远镜张望着,我身边的枪手警戒着,鬼知道日本人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阿译忽然惊讶得咦了一声:“那是日本的越剧吗?”

我:“是日本人的京剧。”

阿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他意识到又被我取笑了,他瞄了我一眼。但是我们都全神贯注于对岸阵地上冒出的那个日本人身上了。

那家伙在几种听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日本乐器伴奏中,光得只有一条缠腰布,露着他极难看的五短身材,肚皮上画着一张鬼脸,但他倒是大方得很,手上拿着一柄扇子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泥蛋:“耍流氓。”

满汉:“是在骂人吧?”

我身边的家伙过于紧张地拉开了枪栓,被我把枪拿了过来。

我:“刚才他们也没开枪。你要懂点儿规矩。”

“么子规矩?”我回头,不辣他们已经回来了,显然对这场奇怪的战争还没搞清端倪。

我:“好。好极了。不辣你不是爱唱戏,上去唱去。”

不辣:“坏透啦。要我死啊?”

我:“死不了啦。小太爷输不得这口气。”

不辣挣扎着,被我们一帮早就在这的往外杵。

每个阵地为射界着想都会清空,那片空地现在成了天然的表演场地。谁一直窝在壕沟里过都并不那么快意,而至今还未有人开过枪则成为安全的保证。

不辣不负众望,又拧又抛媚眼地骚得很,连对岸都是一片嗯哨和怪叫声。

不辣:“胡大姐——呃~我的妻——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你比他还有多咯呃……”

这是一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舞蹈时似乎在炫耀罗圈腿和肚腩子的家伙很快败下去。而西岸响起这样一个调门。

“……冲上高山,用我们的尸骸填满沟壑。走向大海,让我们的浮尸漂满洋面……”(日语)

不知道什么词,但那样的调门还是合唱,不是不辣那一个荒腔走板压得住的,不辣很快被抡了下来。东岸下一个蹦出来的人并不在我们这边,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蹦了出来,他的衣服还没穿上,以至我肯定他一定要感冒。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他挥着一把刀,那是虞啸卿的刀。何书光的刀花耍得着实好看,但他是在用刀做指挥棒,横澜山的人本来就比我们多得多,歌声响起来时比方才那声“妈巴羔子”几不逊色。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他那个狂劲儿也许幼稚,但要干这种傻事也许就需要幼稚。从调门到嗓门都彻底把西岸压倒。我们这边会唱的人也跟着唱。至少我旁边的阿译在哼哼,并且又伴之颤抖和眼眶发潮。

我眼睛上杵着一个望远镜。爬在交通壕的梯子上东张西望,我像一具漠不关心的探照灯。我已经为类似这样的声音激动过了,我再也不会激动。

《旗正飘飘》是在将近尾声时才被切断的,它显然也教西岸有点挠头,颇费了一趟心思才哼唱出歌词——毫无疑问,那是中文的。

西岸:“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们哑了,这已经是西岸今天第二次冒出中文,而且和上次那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不一样,这样一首歌如果他们原来不会的话,几分钟内是不可能教会的。

我:“美国调,中国词,被日本人凄凄切切地唱,很多东西夹七缠八地混在一起,今天确实不会有人开枪,今天以叫骂开始,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找不到区别。”

但是有一个眼泪鼻涕一起飞的家伙从我身边冲过,冲上了阵地前的空地,他并不是要像不辣一样表演,他在叫骂——那是阿译,抓了狂的阿译。

阿译:“不准你唱!不准你们唱这歌!不准你们唱我们的歌!”

我没去拉那个涕泪滂沱的家伙,我抓着梯子以免自己掉下去,我几近悲悯地看着他,并且我想起死啦死啦为什么总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我们。

我:“你也可以唱他们的歌呀。要是你会的话。”

阿译抓狂地跳跄着:“我不会说日语啊!”

我:“那就没办法啦。这事上他们一向比我们上心。”

但阿译忽然想起什么来了。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那头头发一会被敲成三七,一会开成四六,一会中分。

阿译:“我唱!我唱!”

然后那家伙掏出个铅笔头,翻出张破纸,找了块石头片子垫着,就在双方的射界这内坐下来猛写着,我该庆幸今天一片和气,否则他早成漏勺。

从我们的阵地里漂出来的歌声是这样的:

“滑泪喇娃尾恩那鲁鸟独莫诺欲

太达衣嘛妹萨妹对退扑鸟华司对欲……”

西岸已哑然,显然我们唱得并不那么离谱。

我拿一块油布遮在头上。遮阿译的口水,那家伙还在失控中。拿着他刚写的破纸片,用哭嚎的嗓子念一句,战壕里的傻瓜们便跟着嚎一句。

阿译:“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我们:“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阿译:“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我们:“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阿译:“娃泪刺右库尾基塞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