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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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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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木然得像个被裁缝在量体裁衣的人偶:“知道。也该我出风头啦。”

虞啸卿开始给他别勋章:“风头你就出得不少。就你出的风头,我真希望给你别上的是一枚青天白日或者国光。好在战还有得打。路还长。”

死啦死啦:“……我们北上去哪?”

虞啸卿:“还早呢。得等你们重整完。等你再整出一队精锐之师来,这滇缅的战也该打完了。”

死啦死啦:“去哪?”

虞啸卿心不在焉的。因为说起这事来他也有点意兴阑珊:“鬼知道。反正打不完的仗。”

死啦死啦:“那帮子红脑壳就形同叫花子,又有什么好打的?”

我心里猛然便突了一下,死啦死啦口气随意得比虞啸卿还要放松,可眼睛里认真得很,他炽炽地盯着低头给他别勋章的虞啸卿,那是在套话。

虞啸卿:“别大了意。听说那帮叫花子难打得很,跟你一般地乱七八糟。练你的川军团时最好先就有的放矢。”

死啦死啦:“请师座撤了我这个上校团长。”

虞啸卿刚给他别上最后一枚勋章,讶然地抬起了头,是的是的,他不懂的,在枪炮中长大不等于在人间长大。

虞啸卿:“……什么?”

死啦死啦:“请师座解散炮灰团。”他有点发抖,但绝非害怕:“炮灰团的人已经死光了,死人不能打仗。”

虞啸卿瞧了死啦死啦一会,看看我们,我们行尸一样立着,没答案给他,他看唐基,唐基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难得莫名其妙。

死啦死啦便又说一遍:“请师座解散炮灰团,死人打不了仗。”

“什么炮灰团?”虞啸卿一边使着眼神,一边很恨不得给那家伙一下,一边还要压低了声音:“你给我小声点。”

那便小声,声音是小了,说话可还像打了结:“让炮灰都回家吧。他们打不过的,给他们留个全尸。”

虞啸卿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了:“什么打不过?”

死啦死啦:“不管我们叫他们赤匪,共党,还是红脑壳,都打不过的。”

张立宪便气忿忿地替他刚和解的师座不平:“我拿一个营,打他们整团的叫化子都嫌不公道——对他们不公道。”

死啦死啦:“打不过的。老头子打不过年青人,我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我有没有骗过你?你信我。我不是在为红脑壳说话,我是为我们说的。”

张立宪便嗫嚅,对他来说那更多源自在南天门上三十八天厮守下来的信任,或者不如说给了点面子。死啦死啦现在很不安,实际上他急燥得说话都失去了平日的章法,他看看张立宪,看看虞啸卿,看看我,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神经质得倒像一桩祸事已经降临在我们头上。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是我不信,毕竟每一种年青都将被衰老征服,而且……我和他都见识过红色武装那点可怜的战斗力。

唐基:“龙团长也是真爱开玩笑。这个玩笑开得不好——回头再说。”

那便叫定论,搁下再说便是定论,既然台上已经等得有点急躁。虞啸卿给死啦死啦整理了一下衣领,火气没了,反正死啦死啦也一向是最考验他忍耐力的人。

虞啸卿:“你现在老实点,再挺半小时就结了这盘残棋。”他回头向那台上的嗡嗡声点了点头:“回头我在温泉等你,咱们再说。还有你、你、你……”他点了张立宪、我,连阿译也在其中:“我们有将来要议。”

死啦死啦:“师座,放我们回家吧。”

虞啸卿终于严厉起来:“我看你是晒晕头了!”

他头也不回地就和他的人回身上台。死啦死啦对着他的背影碎碎地念叨着什么。我伸手拉了他一把,免得他站在一个看上去几乎与我们不相关的位置。

我:“求求你……我看你又该喝药啦。”

死啦死啦:“药喝完啦。”

我:“……你中暑吧,中暑往地上一倒,啥都好说了。”

他没听见一样,只是茫然听着周围忽起的掌声——那是因为虞啸卿在台上向他摊了摊手,让大家看今天最大的功臣。

唐基笑呵呵地:“龙团长,你站的那个地方实在过谦,请上来为大家说几句。”

他呆呆地站着,有些打晃,我真以为他要表演中暑了,那倒也好。

唐基:“龙团长?”

他便犹犹豫豫地开始起步,他的衣服从我手上滑脱。我顾不得众目睽睽,叮嘱那个也许根本没在听的背影:“就说感谢栽培!”

台子并不高,也不远,他没去走阶梯,而是用一个下等人的方式爬上了台,喇叭递了过来。他没接,便塞在他的手上。他站在那,畏畏缩缩的,看上去就像只暴露在阳光下的夜虫子,就是让人看了难受的。

虞啸卿瞪他一眼,顺便跺了他的脚尖,就虞啸卿来说,那实在是非常地出格。

唐基就又开始笑:“我们这个龙团长,冲锋陷阵在前,下来了却讷讷无言。就应了水泊梁山黑旋风那句话,却吃我杀得快活!”

他在笑声中不引人注目地拿走那个喇叭,好吧,不说就不说,唐基遮得过。绝对遮得过。我也松口气,他今天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简直有点感激唐基。

死啦死啦:“我说我是个招魂的……”

尽管是犹豫不决外加含糊不清,但他总是开始说了,唐基便只好让了一边。死啦死啦也没用喇叭。刚开始几个字像是对自己说的。很多人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于是他便重复了一遍,声音大得发炸。

死啦死啦:“我说我是个招魂的,那是骗人,可骗得多了,我真以为我在给弟兄们招魂。狂妄得很,该遭天谴的狂妄。天谴已经到了,刚到的,我刚搞明白,原来我不是招魂的,我是个挖坟坑地,两年,三千个人的坟。

我最该做的是让我活着的弟兄们回家,我在这给死了的弟兄们挖坟,挖一辈子的坟。可是你们说人死得不够,再去打仗。”

他停顿了会,戳在那里好像找自己的魂。李冰和他的人往上涌了一下,被虞啸卿拿手止住了——虞啸卿气恼地看着他的冤家对头,他还在把这理解成一种个人意气之争。

死啦死啦:“师座说我是短兵相接的天才,百战百败的天才,偷鸡摸狗的天才,那都是虚的。我现在说实的。”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悲伤又骄傲,那股吹破天的劲又上了脸,本来从南天门上下来后它已踪影不见:“实地就是,我只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我是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天才!条条路都走不通,可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你们要我做的,把陋习说成美德,把假话变成了规矩,把抹杀良心说成明智,把自私说成了爱国,把无耻变成了表演,把阳痿说成守身如玉,把欺凌弱小说成正义,把人变成炮灰,把炮灰变成荣誉……”

他后来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是要喘口气还是说得自己难过了。周围一边嗡嗡之声,虞啸卿站在他一米开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是有了我们所见过最难看的神情——几乎不亚于唐基。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念咒一样的嘀咕。

张立宪在发愣,余治地嘴合不上,克虏伯同时瞪得眼即是嘴嘴即是眼,丧门星看着自己的脚尖,阿译在那里使劲拧自己的指头,像个女人。

我:“这个坑没底,你他妈别跳。”

但是那家伙抬了头,看着所有人。他又怎么可能不跳?

死啦死啦:“……把内战说成无奈,把屠杀说成必然之举。我平生最快活的时候居然是在南天门上的三十八天,因为在那里敌人就叫作敌人,穿和我们不一样的衣服,向我们开枪,鱼和网的关系,死和活的问题。现在,我说了这么些话,你们再用不着我了,你们就当我是疯子。”

虞啸卿:“是的。”他向李冰招了招手。但就那铁青的脸色来说,他绝没把眼前这家伙当作疯子:“带下去。禁闭。”

死啦死啦:“可是我还有袍泽弟兄。我倒是开脱了,我还没帮他们……我得帮他们。”

尽管烈日,虞啸卿说话的语气冷得像要呵气成冰:“你帮不到他们。”

那家伙在台上看着我们,笑得有所图谋又有点心碎:“……我现在就帮他们。”然后他就提了提气,那一嗓子喊得,恐怕我们爬到祭旗坡上也听得到:“——请师座让我带着共党的军队去荡平日寇吧!”

人群中轰了一下子。台后开始骚动,虞啸卿已经不再铁青了,而是有些慌张,他往台后扫了一眼,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居然能够让他慌张——然后他自相矛盾地下着命令。

虞啸卿:“你发神经了!下去!——李冰!李连长!禁闭!”

但是死啦死啦咣地一下跪在他跟前,人矮了一截子,声势倒是更壮:“——请让我带着共党的军队在中原与日寇决战吧!”

然后人群就从台后炸开了,几个人挥舞的不是枪杆子,而是包胶的铅棍,技能真是娴熟之极。第一下便把他砸趴在地上,我们看着人腿纷错中我们那位团长被打躺下又爬起,爬起又被打躺下,一个人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大逆不道的声音。

我们哄地一声便往台上冲。完全无人发起,全是在南天门上给生造出来的本能反射,连阿译、连张立宪、连余治,全在其中。几十个枪托把我们砸了回来,几十条枪栓在我们周围拉动,几十个枪口对准我们。

我架稳了被一枪托砸得头破血流地张立宪。阿译不分青红皂白地护住我们。当弄清对着他的是什么时,他便开始在正午的阳光下猛烈地打上了摆子。

我越过阿译抖得不成话的背影。看着台上虞啸卿束手无策地看着,唐基蹙着眉头观望,那帮人——肯定不是军人,他们穿着青蓝色的便装——用绳子勒起了死啦死啦的一颗头,后者唾沫横飞地还打算再嚷那么一句,一棍子敲了上来,让他被绳子勒住地头也低垂了下去。

枪托挥了过来,轻松就越过了阿译这道靠不住的屏障。一个枪托在我眼前越变越大,于是我的眼前也黑了。

第四十二章

进去了以后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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