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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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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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讶然地看着那家伙离开。

我拿着一个杯子在空地上寻觅,远远地我看见死啦死啦扛着一架梯子蹒跚过去。他现在似乎比我更爱好往没人的地方扎,他把梯子架在我们搭的某间破房子上,然后爬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我看了他一会,他脸朝着南天门那个方向,从他这个角度南天门被祭旗坡挡了,所以他只能是在看云,而一个家伙看着随时幻变的云层,你根本不好说他在看什么。

我就着梯子往上爬,那是个背后生眼的货,我爬半截他开始推楼梯。

我:“嗳!嗳!洒啦!好东西!”

于是我被放行了,我坐下,把手上的杯子在他身边放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肉罐头。死啦死啦看了会云,然后往杯子里张了一望,闻了闻。

我:“威士忌。全民协助偷麦师傅的。规矩是你订的,总也要给人下个台阶。”

死啦死啦:“他做得很好。”

我:“吃吧喝吧,你不就喜欢新鲜玩意吗?”

死啦死啦就茗了一口酒,然后差点喷在我脸上:“你想毒死我吗?”

我喝了一口,是威士忌,而且还是不错的威士忌,我想该是每个人口味不一样,就放下杯子拿起了罐头:“土包子一个。这个可以吧?腌牛肉。”

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既然惯他了就惯到底吧,我拿从他们那里抄来的叉子喂了他一块,然后看着他那个古怪的又酸又苦的表情。

我:“……你一直连大便都吃得下的!”

我把那个罐头也在旁边坐了,我在屋顶上躺下来的架势快把屋顶也砸塌了,我也瞪着山脊之上的云层。

我:“……你爬到这上边来,是觉得这样离死去的弟兄近一点吗?”

他没吭气,我转头看了眼,我得承认,他现在的举动比承认或者否认更让我气结,他在看从我家抄来的《金瓶梅》,而且是那种只翻看某些篇章的看法。

我:“金瓶梅不是这么看的!”

他没吭气,而我听见郝老头在下边叫我:“烦啦?烦啦?”

我探出半拉头。郝兽医扶着梯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可怜巴巴不是因为他想做出可怜样,而是他最近身上总有种让人看了就想哭的劲头,怪兮兮的。

郝兽医:“我听见你在上边嚷。”

我:“我有酒,还有肉,郝老头你要不要吃?”

郝兽医:“不要。”

我诧异到忿恨:“这都被美国大头针扎了吗?”

郝兽医:“烦啦,就你一个人?”

我:“就我一个活人。”

郝兽医:“你跟我唠唠行吗?”

我:“那你上来。”

郝兽医:“我上得来吗?劳你瘸步,咱们找个清静地方。”

老头子说着就走开,佝偻而蹒跚,我看了会那个背影。那么伶仃的个背影实在没法不让你着了魔似的跟着。我把杯子和罐头都在死啦死啦跟前放了,把叉子上罐头上竖插了,我拜了一拜。

我:“尘归尘,土归土,你老早死早投胎,南无阿弥多婆夜那啥的。”

然后我爬下梯子。跟着郝兽医。

我追着那个佝偻地背影,我跟着郝兽医。

我:“你要去哪里呀?”

郝兽医:“寻个清静地方。这里哪都是人。”

我:“鬼门关倒是够清静啊!”

郝兽医:“年青人,嘴毒要触忌的。你快呸。呸呸。”

我:“呀呀呸。小太爷不走啦!”

我不想走了,我看老头子走着,在身上摸索着,念叨着。

郝兽医:“……我那锁钥呢?我锁钥又寻不见嘞。”

我:“……”

郝兽医:“什么锁钥?我家里锁钥嘞!这回家咋开门嘞?”

我愣了一下,看了那张一半在现如今,一半在过去的混乱的脸。我搀住了他,或者更该说我搂住了他的肩。以制止他那徒劳的寻找。

我:“别寻啦。锁钥在我这,到家就帮你开门。你老人家现在要休息。”

郝兽医:“你这娃娃就不做好事!”

我:“我是谁?老爷子?”

郝兽医:“你娃娃又来耍人,我不认得哪个还不认得你?福娃你个小猴子,不要你去当兵你非去当兵,现在你爹都当了兵啦,你还不回来。”

我愣了一下。

我初以为他在占我便宜,但我后来发现没有人会那样甜蜜而伤感地占人便宜。于是我相携相扶着这个脑子烧糊涂了的老头子,像儿子扶着老子。

郝老头子终于找到了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巧得很,就是我上次在那撮了堆土拜对岸死人的地方。郝兽医张罗着一截树根。殷勤得那像是他家椅子。

郝兽医:“坐嘞,上座。”

我:“可不要做了山炮的靶子。”

郝兽医:“这地方哪有炮炸过?就是个闲散地嘛。”

我:“那倒也是。逝者如斯。小日本也老实多啦。”

郝兽医:“请上座。”

我就坐了。然后被郝兽医眼光光地看着,我开始后悔来了。我不喜欢被人那么看,我用稀里马虎回他的目光:“爹,你咋啦?”

郝兽医:“啥爹不爹的,你神经呵?”

我:“……您老人家眼里我现在是谁呀?”

郝兽医:“孟烦了呗,你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娃娃。”

我只好苦笑:“老头啊,你多活三十二年,你告诉我,梦游的人一被叫醒是不是就真会失心疯?”

郝兽医:“我不认得梦游的人。”他捣咕着他的旱烟袋:“抽口?”

我现在放松了,他明知道我不吸烟的:“有屁快放——咱们明白人不用讲客气。”

郝兽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像孝敬自家老人一样对别家老人,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对别家孩子。你老孟家先贤说的。你娃娃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就冲他扔砂土,免得他唠叨没完,老头子终于服输:“好好,说正事,怎么啦?”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装傻,而他坚持。我们互相瞪了很长时间。

我:“怎么怎么啦?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怒江也没倒流。”

郝兽医:“你娃娃嗳,你眼里大概除了团座就剩傻瓜了吧?我是。我是傻瓜。可我有年头嘞,我是过来人,我看你们也都是犟人瞎人滑人痴人怪人嘞,你就莫骗我嘞。”

我:“老也是个精啊。只是缺副老花镜,看也看不清。”

郝兽医:“嗳呀,看不清你告诉我嘛,相携相帮嘛。你以前有话总是跟我说。”

我不再冲他扔砂土了,我撮着砂土,我犯着犹豫。

郝兽医:“会憋出病来。你娃总不能刨个坑对土讲。”

我:“你有空啦?不用管你的伤员啦?”

郝兽医:“也不打炮咧。没伤员咧。也好也好,那些个枪炮伤怪头八脑的,搞得我祖宗十八代都被伤兵娃娃骂个臭死。”

我:“是你治不好嘛。”

郝兽医:“不说这不说这。也好。我都有空跟你聊天咧。”

我:“……我跟你说,不是怕憋着。就是要你说个对错。”我发着狠:“我就不信我错了!”

郝兽医:“莫错莫错。你说。”

我还是犯着犹豫:“你发个毒誓,不对第三个人说。”

郝兽医:“天打雷劈,老死不得归乡。我发誓。”

我:“……你这誓发得跟喝汤似的。你得拿你在中原前线打仗的儿子发誓。福娃是小名对吧?”

郝兽医愣了一下,神情又恍惚起来,几乎又沉进了这些天他常掉进去的状态。我不得不承认我怕这个,我忙着拍打他。算把他给叫了回来。

我:“算啦算啦。就是随便一说而已,我也不信这个。”

郝兽医:“我发誓。”

我:“斗个嘴扯上几千里的外的人干嘛?——我这么说吧,再让咱们上趟南天门,死个清光,功劳全给不相干的人占。你干不干?”

老头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为啥?给死也要给个痛快吧?”

我:“就是这样的。咱们自称炮灰团,那是自嘲的,可有人就真把咱们看作炮灰。拿堆炮灰换个南天门,何乐不为?”

郝兽医激愤地:“我日他个何乐不为!——真叫咱们上啊?胡粘呢。”

我高兴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盟:“放心啦。不会上啦。我让死啦死啦闭嘴了,我知道怎么让他闭嘴。”

郝兽医:“闭啥嘴?他闭嘴我们就不上啦?”

我:“他有个绝户计。也许能磕下南天门——我是说也许啊——可咱们十个得在南天门上再撩下九条。他现在不说啦。我师也拿着个啃不下的南天门没辄啦,虞啸卿急疯啦。那也不说,就不说,凭什么又是我们?从东北到西南,死得最多的都是我们。骄子们上吧,这回渣子要退后啦……现在我很高兴。没错。我真高兴。”

我尽可能一脸轻松地跟郝兽医说着,他原来是张苦瓜脸,现在还是张苦瓜脸,我尽可能让自己觉得幸灾乐祸地高兴,最后我成功呈现出来的是悻悻大于高兴。

郝兽医:“……啥玩意?”

我:“轮到他们啦!跟咱们没相干啦!你快可以脱了这身去找你家福娃啦——怎么几天就老成老糊涂啦?”

郝兽医:“不是。那啥?南天门打得下来?”

我:“我说也许啊!怎么耳朵也完犊子啦?”

郝兽医:“……那这事、这不对啊!”

我瞪着老头。老头在发急,急得快出了汗。犯哆嗦。看得我也发急。

我:“你哆嗦啥呀?五十七岁的人就老成这样,你还没被他们作践够呀?你还有啥可以效忠的啊?老胳膊老腿。自爱自惜,留着回家跟儿子团圆好吗?”

郝兽医:“你娃看不得我老,你娃就是不好好说话,可是……这还是不对呀!”

我:“你前言也搭下后语!我说拿炮灰团换南天门,你说日他个何乐不为!”

郝兽医:“我当是换不下来啊!”

我:“………………你大爷的!”

我这样的暴喝几乎把老头吓在那了,他畏缩了一下,以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然后他面临着我郁积的狂暴。我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瘸着,跳着,走着,踢着灌木,抽打着树枝,叫骂。

我:“你我有过什么呀?又还有什么没做啊?现在我们又是军人啦?给你指条路,说是回家的,只是要你拿死人来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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