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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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下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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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顿说:“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已经刮目了。”

汤小希说:“我也不跟你啰唆了。这个电话是慰问电,看你一个人坚守岗位比较辛苦。现在,我也要去坚守岗位了。拜拜……”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几番折腾之后,贺顿已有相当的免疫力,平静地拿起了电话。

“你好。”贺顿说。

“你好。”对方说。听声音,是个中年妇女。

然后就是僵持。那个女子不说话,好像在等着贺顿主动问她。贺顿本来是想说话的,但又一想,既然是你打来的电话,我也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现在,就应该是你说话了。经过一上午的历练,贺顿学会了不卑不亢。

“你好。”对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贺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她要回应。可是,说什么话呢?也像鹦鹉学舌一样再说一次“你好”,太乏味了。贺顿决定换一种说法:“谢谢你信任我们,把电话打过来。”

这是一句普通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礼貌的客套话。没想到对方居然激动起来,说:“是。我是信任你们。因为我不知道信任谁了。我只有信任不认识的人了。”

贺顿陡地挺直了身体,甚至连原先跷起的二郎腿,也放下并拢起来。当一个人对你说——他信任你的时候,你是没有胆量继续吊儿郎当的。

“你遇到了什么让你烦心的事情?”贺顿不紧不慢地询问。问得太急了,反会把人给吓走。

“烦心的事可太多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特别想看看心理医生,你们那里有这方面的服务吗?”对方烦乱但是并不糊涂,不愿轻易将自己隐私告人,先要探听清楚情况。

这正常。若是贺顿自己,也会如此程序,哪能轻易就把心里话掏给你?贺顿体谅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打来电话的选择很正确,这里正是提供心理帮助的地方。”

“哦……那太好了。我特地等了半天,等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给你们打电话……哎呀,对不起,来人了,以后再说啊……”

不待贺顿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对方就落荒而走。留下贺顿怔怔地听着忙音,险些以为刚才幻听。

贺顿终于明白了,如果你用这种方式招徕来访者,那你就必定会接到很多有始无终莫名其妙的电话。电话铃会让你把半泡尿憋回去,百米冲刺一样拿起听筒。等到一泡尿撒完了,那边会不耐烦地放了电话,留下无人值守的恶劣印象。吃饭的时候,电话铃会逼得你把半口饭吐回碗里,如果你的食管里还蠕动着没有咽下的饭团,音色就会带着打嗝的韵味,丧失专业感。电话线就像一根蚯蚓,缠在脖子上,让你不敢有须臾懈怠。

贺顿凭着直觉相信,这个女人是真的求助。整个下午,贺顿都在等待她的电话。也许是她改变了主意,也许是她的办公室里一直门庭若市,也许她被临时委派了活计,出门在外?总之,贺顿一直在挂念着她,但她销声匿迹。

第一天毫无建树地过去。柏万福来叫贺顿吃饭,贺顿执拗地说:“我不饿。”

柏万福从贺顿青灰的脸上知道形势不妙,也就不问详情,只是说:“还是上去吃吧。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你也可以换换心情。”

贺顿说:“我现在怕的就是热闹。”

柏万福说:“来日方长,怎么能不吃饭呢?”

贺顿说:“我怕上楼吃饭这一会儿工夫,正好有人打电话过来,岂不断了一个机会?”

柏万福说:“你要是不吃饭,身体垮了,所有的机会都断了。”

贺顿只得说:“好吧,那麻烦你把饭给我送到这里来。”

柏万福说:“还端起了老板架子。”

贺顿说:“不是老板,是老农。长工抢种抢收的时候,都是地头吃饭。”

柏万福把饭送了来,说:“你吃。”

一碗汤面,白菜叶上飘着鸡蛋花,还有葱花和香油的味道。贺顿用筷子一拨拉,面条下面还卧着一个鸡蛋。

“这是你妈卧给你吃的独食吧?”贺顿问。

柏万福被人捉住了赃,忸怩地问:“你咋知道的?”

贺顿说:“你不要忘了,我是学心理学的。”

柏万福大惊,说:“心理学连这也管?”

贺顿说:“那当然了。心理学什么都管。”

柏万福说:“心理学可真够累。”

贺顿说:“要是总没人来,就不累。咱就关门了。”

柏万福说:“别说泄气话。新造的茅坑还三天香呢。”

贺顿说:“你这是什么话?把我们这儿比茅坑了?”

柏万福说:“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连这都不懂?新造的茅坑人家三天之内都找不到,更不用说你这种姜太公钓鱼的行当了。别着急,反正房子是咱自家的,也不用交房租。赔得起。”

柏万福本来是想给贺顿舒心,但这一说,贺顿又想起了钱开逸的借款,心里就忧郁,又不能明说。催促柏万福:“你快走。你站在这里,我吃不下饭。”

柏万福不解,说:“你吃你的,碍我什么事?”

贺顿说:“吃饭不能被人看。只有乞丐才当着外人吃饭。”

柏万福说:“我又不是外人。”

贺顿强调说:“你就是外人。我以外的人都是外人。”

柏万福说:“咱两个都那个了,你还说我是外人。冤枉啊。”

贺顿说:“你再啰唆,以后我就不让你那个。”
柏万福说:“得,我这就走。”

柏万福走了之后,贺顿开始吃饭。她知道婆婆做面条的时候,每次只打一个鸡蛋花,丝丝缕缕的蛋花飘得像飞天的衣裙,看着满锅扑腾,吃到嘴里却虚无缥缈。婆婆会把一个整鸡蛋偷偷卧在儿子的面条之下,好像一个潜藏极深的特务。

想到这里,贺顿莞尔一笑,狠狠地咬向鸡蛋,像是粉碎了一个阴谋。

正当婆婆的痴心妄想被贺顿的牙齿研磨之时,电话铃响了。贺顿不慌不忙地把鸡蛋黄咽下,可不能让它噎住了自己。在乡下,被噎住的孩子闹不好会送了小命。贺顿又用舌头在口腔里清扫了一遍,断定没有残余的饭渣会让口齿不清,然后,稳稳当当接起电话。

“你是佛德心理所的值班人员吗?”对方是个男人。

“是。”贺顿简洁地回答,甚至没有说“你好”。直觉中,她认为对方是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人。

“很好。现在还有人值班,我对你们的好感增强了。如果我有心理问题,我可以到你们那里咨询吗?”对方很快推进着。

“是的。欢迎你。”贺顿言简意赅。

“你们在报纸上的广告中说,有资深的心理专家。我可否知道他们的水平究竟是怎样的?”对方有板有眼地开始调查。

对这个问题,贺顿倒是有所准备。她说:“他们都是有执照的心理师。”

“有文凭并不一定有水平。”对方来者不善。

“您说得对。但是,如果你没有来过,就无法评判他们的水平。”贺顿寸土不让。

“你的意思是,我有必要到你们那里去一趟?”对方好像在思考。

“我建议你——如果关心自己的心理健康,觉得有必要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我们愿意伸出手。”关于如何回复电话,贺顿已经作了一些准备,再加上整个一天百无聊赖,更是将各种古灵精怪的可能性都推敲了一番,滴水不漏。

“好。我们愿意伸出手。不过不是我的手,是我妻子的手。我觉得她很需要心理师的帮助。可以预约时间吗?”对方实质性推进。

“不可以。”贺顿断然拒绝。

“咦?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到过你们的广告,今天好像是第一次吧?你们刚开张就爆满?不能吧?为什么你们要把送上门来的客人拒之门外?”对方疑惑。

“你说是要你的妻子来,对吧?”贺顿说。

“你说得很对,是我的妻子。”对方说。

“你的妻子多大年纪?”贺顿问。

“今年二十一岁。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吗?”对方不解。

“当然有关系了。她是一个成人了……”贺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男子不悦地打断了,说:“她当然是一个成人了,否则我成了什么人?和一个幼女做夫妻?”

“对不起,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冒犯您,只是再次强调一个事实。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她有权决定自己是不是来看心理医生,而不是由她的丈夫决定。”贺顿坚定地说。

“但是我很爱她。”男子第一次露出了软弱和踌躇的气息。

“爱并不等于包办。”贺顿也放轻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她自己决定要看心理医生,我不能代表她?”男子若有所思。

“正是。”贺顿表达得很清晰。

“好吧。那我和她商量商量。如果决定了,我会再和佛德联系。”男子说完,放下了电话。

贺顿如同和人吵了一架,不想再说话。虽说赢了,有什么收获?除了疲惫。

这是一个来访者吗?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来访者。他谈的是一个心理问题吗?毫无疑问,他谈的是一个心理问题。可是,他的妻子——她会来吗?答案十分茫然。如果她最终不来,贺顿就做了无用功。诊所的来访预约记录上,还是一个屹立不倒的零。

贺顿一直坐着,即使是屋内一个人也没有,她也维持着端正的坐姿,因为从今天起,她就正式在机构里上班了。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单位,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身份。她是自己的老板,为自己加班是天经地义的。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

塑像般坚守着。柏万福走进来,说:“几点了?十点了。回家吧。睡觉吧。”

贺顿说:“我再守一会儿。晚报也登了,人们都是晚上临睡前看报纸。”

柏万福说:“我上街给你买了今天的晚报。我从头到尾搜了三遍,都没找着,心想你一定是叫人骗了,后来好不容易才在报缝的犄角旮旯看到佛德。以后别干这傻事了,纯粹打水漂,没有人会看这种比眉毛还细的广告。”

贺顿知道柏万福说的是对的,但她不能承认,那样太栽面子了。在柏万福面前,她是先知先觉的人。她说:“万事开头难。不要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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