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璧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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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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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君镆握着她的手一松,复又一紧。她连一句“好”也不愿答。可就算她答了,那个“得了闲”,又要等到多久以后?他真能放下朝务来陪她住一段时间么?他有些自嘲地牵出一个略略苦涩的笑容。他连她这小小的愿望,都未尝能满足她。反倒是她善解人意,既没有敷衍地答一个“好”,也没戳他的意,只说自己随口提的。

“公子,夫人,就快到舒茶了。” 展南樘吆喝一声,叶君镆点了点头:“知道了。”

算来他们出京已有近两月。太子所到之处,礼贤下士、明晰法令、整顿吏治、安抚百姓;太子妃相伴一旁,拜访孤老、抚慰劳妇、亲近幼童、兴办学馆。太子威严恩慈,太子妃雍容可亲,二人龙姿凤仪天作之合,百姓纷纷赞誉。

四方贤人能士纷纷请见太子以论政策,叶君镆亦从官员中提拔了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有志之士,假以时日这些人必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谢澜冰常向他戏言,此次出巡名利双收,顺带着游山玩水,悠哉乐哉。

叶君镆知道谢澜冰挂念江南,于是特意安排江南之行大家皆着便服。几人从小道与太子仪仗队伍悄悄分开,约定到日子在舒茶城中相见。展南樘、断楼二人跟在身边,另有久恕、弃疏领人在暗中随护。谢澜冰亦嘱咐霜风、霜箫暗中随行。

“到了舒茶,先不忙着去柳家。若是去了难免传出什么消息。莫若我们找一处水边客栈,游历几天轻松轻松也是好的。”谢澜冰想了想道,灿然一笑:“茶楼!我是一定要去茶楼的。”

叶君镆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真不知你怎么就那么钟情茶楼。”

“事无巨细,总是能在两处听得。一处是茶楼,还有一处是……”谐谑浅笑:“不当着皓昱的面说了。”

叶君镆了然笑道:“难怪你在玉凉……不知这风圻又有几家是在你的名下?”

谢澜冰笑容微闪:“有几家,你不是都清楚么?”

叶君镆于是不再说话。半晌方低声道:“我原是等着你告诉我的。”

“风陵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么?我早就不必说什么了。”谢澜冰淡淡道,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十月的风,为何就已然这般凉了呢?叶君镆似乎是一刹那惊觉,倚着车壁微合了眼,任风吹起鬓边碎发。

有些东西不提,装作不存在,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他们之间那些烟雾笼罩的羁绊正如同眼前这个女子,笑着的时候有着融化冰雪的温暖,可一旦她不笑了,便从内而外都是那般冰冷寒凉。那笑……偏偏如斯脆弱短暂。而他们,除了是夫妻,最先更是合作者——各谋其政,各怀心肠。

错过了最美的季节。终究,无缘烟柳。

谢澜冰站在青石桥边微微叹息,叶皓昱却大开了眼界直呼美景醉人。叶君镆看着谢澜冰伫立的身形,以及水中倒映的她微微摇曳的影子,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一丝心疼。她的心不在。一直都不在,他却当它在。

一行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名为“得月楼”的客栈住了,劳顿一天,各自休息。

夜色已浓,皓月当空。

谢澜冰推开窗静静站了一会,毫无征兆地一跃而下。泠波轻漾,手中拉了一条枯柳,漫步在湖边。这样寂静的夜,远离了宛京的繁复,忽然有很多平时强自压下的记忆翻涌上来充盈整个脑海。心中不知怎么的存了一丝妄想,若是那一抹熟悉的白衣修韧能从柳树后走出,来到自己面前,轻道一句:“璧儿,我回来了。”若如是,该有多好?

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玉玦没了,只剩了那一枚玉环。等等,玉环!砸了的是玉玦,留下的是玉环;毁了的是“离别”,存着的却是“永不相诀”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几乎被喷涌而出的情感淹没……少庄,是我太敏感,还是……

琴声,就这么在月夜湖畔清晰地响起。没有看到前方柳树下端坐的人是如何放琴、落座、扬袂、触弦,却一刹间融入了这清风朗朗、明月灼灼、弦音悠悠。谢澜冰拈枝而立,看着月下抚琴的身影,忽然平静了下来。

一曲《柳花香》。那流畅的琴音仿佛能逆转时光,唤回明媚的春日,唤回呢喃的燕子,唤回一片片青翠的柳叶。仿佛三月,花燃了舒茶,柳绿了江南,空气中缱绻着清新的茉莉香。春意盎然的江南呵,清婉明媚的江南呵,梦中的……江南呵……

弦寂。叶君镆低声道:“知道你必然睡不着,我来还你这三月江南。”

枯枝,终究还是一条枯枝。幻象,终究只是幻象。

谢澜冰敛眉轻声道:“谢谢。”

月华如水,静静流泻在两个人的身上。

叶君镆忽然浅浅笑了:“江南,果然是一个好地方。”

第五十八章:缁衣之宜

沁雅楼,佳茗柳。谢澜冰为叶君镆与舒怜星各斟了一小杯,微笑道:“你们尝尝,这可是舒茶出了名的‘牵丝柳’。初尝清甜,再尝微苦,三尝……”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沉默了,不再言语。

“柳叶,似有毒。”叶君镆端了茶盅皱眉道。

“这位公子,既作了茶,自是去了毒的,您尽管放心饮用。”一旁的小二乐呵呵道:“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夫人是……”

“我自小在这长大,如今是夫君伴我回乡省亲。”谢澜冰笑容恬淡。

小二一时呆愣住,望着她一动不动。叶君镆轻哼一声,一口气将那杯茶喝了个干净:“小二,添水。”

舒怜星扑哧一乐,小二回过神,面红耳赤地挠了挠头,一个劲向叶君镆陪不是:“公子,得罪,得罪。”

“你一口气喝了,可品出什么滋味?”谢澜冰微牵了唇角:“亏得你……原来也是这般牛饮。”

断楼、展南樘、霜袖、扶扇一个个捂着嘴偷笑。叶皓昱笑得最开怀,被叶君镆一瞪吓得敛了笑意,蹭到舒怜星与谢澜冰中间:“婶娘,怜星婶婶,我也要喝。”

“为何要选在这大堂坐了?不是有雅阁么?”叶君镆轻声问谢澜冰。

“一则想听听新奇的见闻,二则……或许有一份大礼能送给你。”谢澜冰亦低声笑道:“这沁雅楼的掌柜原是成帝年间的探花。但他性子古怪,考取了功名却不大愿意在朝为官,许是贪恋江南美景,便在舒茶开了这沁雅楼。他立了规矩,若是他觉着谈吐不俗的可以免费吃茶,被他看好的更会指点一二,故而江南才俊都喜欢到沁雅楼来一坐。在这里,说不定你能不期而遇几位……”

“柳丫头。”正说着,肩上忽被轻轻一拍,谢澜冰回过头去,浅浅一笑:“文伯伯。”向叶君镆眨了眨眼,然后给大家介绍:“这位长者便是沁雅楼的文掌柜。”

“柳丫头,多年不见,愈发出落得标志了。”文掌柜捋须笑吟吟打量了谢澜冰一番:“当年第一次见你时,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如今倒俨然是倾国佳人了。你爹爹和大哥好么?”

“爹爹和大哥都好,还想着什么时候能来拜会您老人家。”谢澜冰笑得明灿。

“这位是……”文掌柜看向叶君镆略一沉吟,眸中精芒闪动:“柳丫头如今也嫁人为妻了。”

“老人家,晚辈莫子渊。” 叶君镆起身一揖。

“好,好……紫气东来,四海升平。”文掌柜向谢澜冰一笑:“难得回来一次,可要好好玩几日。”

“文伯,最近楼中有谁免了茶钱的?我大老远回来,文伯也免了我的茶钱,以慰我鞍马劳顿如何?”谢澜冰插言道。

“哼,鬼灵精。自你六岁来此叫老夫目瞪口呆之后,老夫哪一次收过你的茶钱?”文掌柜既好气又好笑,拍了拍谢澜冰的头,沉吟道:“你方才问的,倒有这么个人。你看,就是他。”他伸手指了指另一边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谢澜冰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张桌旁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玄衣深沉,清瘦修韧。虽然只看到一个侧影,却分明能感受到那孤绝清冷的气质。心,莫名有些疼痛。

“他是?”

“老夫只知他名唤颜少卿。听他谈吐,必定师从高人。三日之前,大堂中有人谈论与玉凉的战事,进而谈到如何用兵方为上策。倒有几个说得颇有见地,老夫正听得出神,忽然有个略嫌低哑的声音道‘诸位所言皆非用兵上境。’那声音虽低,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只此一句,老夫便断定他并非寻常之辈。众人不服,遂问道:‘这位公子,言不详尽不能服人,还望指教。’他从容地寻了一窗边的桌子坐了,招过小二点了‘牵丝柳’,一边斟,一边淡淡道:‘所谓用兵上境,莫过于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酒筵之间,折冲于坐席之上。’随后,再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他四句出口,大堂中霎时间一片寂静。老夫吃惊匪浅,不下于当日你这六岁的女童竟说出‘树德莫如滋,除害莫如尽,王道如此。’之后至今他日日到此,都坐在同一个位子,也不大言语,倒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北之堂上,擒将户内,拔城于酒筵之间,折冲于坐席之上。”谢澜冰、叶君镆俱低吟一遍,眸光复杂难辨。

叶君镆又是一揖,轻声道:“老人家,可否帮晚辈一个忙?”

“咳咳。”文掌柜重咳几声,大堂中霎时安静下来。

“今日老夫喜遇故人,特此出几道题,若有答得好的,老夫愿免了他一个月的茶水钱。众位不妨一试。”众人都将注意力聚集到他身上,唯有那颜少卿,依旧对着窗外自斟自饮,漠不关心。

文掌柜中气十足,高声道:“假使天下七分,三国最强。一曰青,一曰素,一曰锦。素王入锦被拘,太子质于青。素王薨,素国国内无君,素太子请辞于青王。青王答:‘予我东地五百里,乃归子。子不予我,不得归。’老夫想问诸位,素太子当如何答复青王?”

众人尚在议论,忽听角落处响起一个清晰而暗哑的声音:“当予。献地,方可回国。爱地而不为父亲送葬,是为不义。此权宜之计。”颜少卿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答道。

叶君镆唇角浮上极淡的一缕笑意,谢澜冰依旧面色淡然地啜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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