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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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时代-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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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仔细检查了一下,大是惊奇,高举着刀子道:“这东西是挺新鲜的嘿,铅笔刀上带刻度,少见呀。”老板将铅笔刀放在手心,掂量了几下,“这刀子够年头了吧,全都磨亮了。”

老四海一把将铅笔刀抢回来,一脸瞧不起地说:“你懂什么,这是北伐军留下的铅笔刀。”老四海清楚自己在胡说八道,但打击一下老板的嚣张气焰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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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钱神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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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啊”了一声:“北伐军?那不得一百多年啦?”

老四海抚摩着油光发亮的刀背,诚惶诚恐地说:“已经有六十年了。我爷爷就是北伐军,当年从广州一直打到北方。”

老板惊讶得张大了嘴:“哎呦,这玩意儿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个念头小兔子一样掉进脑海里,再也驱不走了。他沉吟了几秒钟,拿不准是不是应该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其实所谓的北伐军无非是顺口一说,唬一唬这家伙也就完了。

在这几秒钟里,老板不转眼珠地盯着老四海,他脸上的表情连续变换了七、八种,简直像个玩杂耍的。最后这家伙实在忍不住了,揪着老四海道:“兄弟,这玩意到底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被他逼得厌烦了,于是一脚踏在小兔子头上,决定赶紧走人。老四海不耐烦地说:“不算,不算,这东西算什么文物?”说着,他装起铅笔刀就要走。老四海知道刚才那个念头太缺德了,万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就亏了。

老板见老四海要走,有点急了。他张开双臂,死死堵在门口,脸上勉强挤出了几条阴笑。“兄弟,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我想知道知道这东西算不算文物。”

老四海烦躁地说:“文物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这东西才几十年,根本不够资格。”

老板眨巴着眼睛,冷笑着说:“七九年出的猴票,现在就二百块钱一张了,这才几年的事啊?兄弟,哥哥我可不是傻子。这么大的南款就我一家书店,你想想啊,没有金刚钻,我能揽这个瓷器活儿吗?咱也算是南款的名流,是精英,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吧?”

这一来老四海站稳了脚跟,心道:你不是傻子,谁是啊?那个小兔子又跑回来了,老四海拿不准是不是该把他养起来。

老板不屈不挠地说:“你说说,北伐军总共才多少人?留下的铅笔刀又能有多少把?这东西是价值——当然也不会太高,但怎么着也得值点儿钱吧。”

老四海微笑着说:“老板,你还真是个有文化的人,难得呀!”

老板颇为得意地晃着脑袋:“没文化我敢开书店吗?在咱们南款,谁不知道我呀,不知道我的也应该知道我爸爸呀,我爸爸在县文化馆工作,主管的就是文化。嘿嘿!”

老四海微微点了点头,心道:坑就坑你这名流,坑就坑你爸爸。他索性找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下,然后模仿着师兄的派头,张牙舞爪地说:“老板,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种铅笔刀只有叶挺独立团的人才可能有,因为独立团的兵首先要求的就是政治思想要过硬,不怕死才敢打仗啊。人家是边打仗边学习,之所以独立团成为北伐战场上的铁军,铅笔刀是起过很大作用的。老板,你知道独立团有多少人吗?”

老板眨巴着眼睛道:“我听说一个团得有一千多人呢。”

老四海使劲摇头:“当时的编制与现在不一样,我爷爷那个独立团有三千多人呢,所以啊这种铅笔刀总共只有三千来把。经过这六十年的风风雨雨,上次黄埔同学会聚会的时候——你知道黄埔同学会吗?”

老板玩儿了命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帮人都是老干部,大官!有国民党的,也有共产党的,都是有影响的人。”

“对对,看样子您的文化挺深的。老同学聚会的时候,我爷爷就和大家算计了一下,这种铅笔刀现在也就剩一百多把了。这刀啊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老人家去年逝世了。我告诉你,我爷爷的死能叫逝世,你爷爷不行吧?”

老板苦笑着道:“是,我爷爷死了只能叫赶儿屁着凉。”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说:“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级别不一样啊,死的说法都不一样。”说到这儿,老四海愣了一下。他盘算着老爹的事,老爹的死算什么呢?想来想去,老四海觉得老爹的死只能叫夭折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马上抡起舌头道,“我爷爷一逝世,这把铅笔刀就归我了。”

老板的粗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捏了几把,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小兄弟,哥哥我得说你一句,你别不爱听啊。你呀,岁数太小!你不清楚这东西的历史价值和人文价值,其实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可要是落到研究革命史的学者手里,那价值就大啦。”

老四海轻蔑地说:“什么价值不价值的。我就用它当铅笔刀,这东西钢口挺好的,几十年了还特别快呢,手指头一碰就是一口子。”说着,老四海掏出铅笔刀,在椅子靠背上划了一下,靠背上的漆皮顿时被划掉了一块。

老板浑然未觉,他的眼睛一直随着铅笔刀而转动,熠熠生辉,楚楚动人。最后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兄弟,我看你要这把刀子也没什么用,干脆送给我吧,送给我还能为国家做点贡献。”

老四海是从内到外地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送给你?我凭什么要为国家做贡献?凭什么呀?”

老板说:“我爸爸在县文化局工作,管文化,也主管收集文物这摊子事。可咱们县太偏远了,没什么正经文物,这把刀要是送给我,我就给我爸爸,它保证能发挥一定作用。”

老四海点着老板的鼻子,哈哈笑道:“别以为我不明白,我这把刀是值些银子的,我才不白送人呢。”说着,老四海站起来又要走。

老板一把将老四海拦腰抱住,另一手抄起他刚刚看过的地图册道:“我把这本地图册送给你。”老四海一跺脚,一个响屁差点把裤裆炸开。老板大叫道:“再加二十块钱。”说着,老板伸手就要掏钱。

老四海按住他的手,将学生证在老板面前一晃:“我是大学生,我下午要去北京,找我同学玩儿去,你别耽误我的工夫好不好?”

老板急得双目喷血,口歪鼻斜,两个膝盖一个劲哆嗦。他大喘着气道:“五十,五十成不成?我这是为我爸爸买的,是为文化事业买的。我爸爸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其实我要它也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

老四海走出书店时,怀里又多了五十块钱还外加一本崭新的中国地图册。老四海按捺不住地高兴,当时一个三级工一个月的工资才是四十六块五,自己只磨了二十分钟的嘴皮子,五十块钱就到手了。

临出门时,他特想揪着老板问他一声:“北伐军用铅笔吗?”他使劲捏着自己的嘴唇,这话才没说出来。

老四海不敢在南款耽搁得太久,当下就在储蓄所里将硬币换成了纸币,然后买了张去省城的车票,上车了。

长途车一发动,老四海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去了,他真害怕老板会带着人追上来,上了车就算是脱离险境了。老四海本来没想骗人,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只盼着赶紧脱身。但老板自己把脖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伸到你面前,求着你给他一刀。碰上这种傻子,要是不骗他一下,那就是对不起他。想到这儿,老四海安然了,赶紧去省城吧,以后不干这种事也就是了。

长途车在南款街上缓缓地行着,老四海忽然悲伤起来。

四年前,他是从这个地方出发的,目的地是县高中,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桌丰盛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宴席。

两年前老爹亲自将他送到南款,那时自己成了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前方是金色的北京,是钻石般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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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钱神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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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他老四海又要从这个地方出发了,前方是雪山,是草地,是蒌山关,是腊子口……

是啊,到了省城又能怎么样呢?混好了是个打工仔,万一混不好就是盲流。想到这儿老四海悲从中来,眼眶有些湿润了。

南款的主路是一条南北大街,做买卖的小摊儿几乎把大街都堵塞了。长途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左右摇摆着前进,老四海的脑袋也如拨浪鼓般前后左右地摇晃,脖子被抻得生疼。

汽车好不容易才开出大街,前方是镇医院,再往前就是茫茫群山了。

车是从医院门口开过去的,老四海忽然愣住了。他看见从医院大门里走出一个瘦高的家伙,他右手上打着石膏,满脸晦气。老四海心道:这不是师兄吗?两天没见,这家伙的手是怎么了?但老四海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师兄的手保证是老鼠夹子夹的。活该!对付这种骗子就应该用损招。

师兄站在医院门口,茫然地看了长途车一眼,然后又开始四下打量行人,目光中全是美好憧憬。

老四海明白,这小子在寻找新的目标,寻找下手对象。人啊人!往往是记吃不记打的,就是把师兄的手整个砍下来,这小子照样会四处骗人。

长途车很快就开出了南款,老爹、兄弟、乡长、师兄以及刚刚用五十块钱买了一把铅笔刀的老板都故去了。老四海的头紧紧靠在车窗上,呵气汇成的细流随着长途车的抖动,一点点渗透进头发里,头发湿了,贴在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不一会儿,老四海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师兄消失了,南款的破旧街道也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碎片。

群山如妖怪,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们悄无声息,他们暗藏杀机,他们残酷无情。长途车不知深浅地一头撞进大山的阴影里,似乎要和大山拼个你死我活。然而那层层山峦,阴影飘渺,如幻如梦,长途车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个玩偶。

老四海觉得那山峰的阴影就是斗牛士手中的斗篷,长途车就是头发疯的公牛,斗篷施展着无边的诡计,任你咆哮,任你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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