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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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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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现在,连老爸也说起善意的谎言了,不过,我并没有揭穿他。
  第二天,木鱼来看我,带来了一束大大的鲜花,脸色十分严肃。
  “我又不是女孩,你带花来干什么?”我故作轻松。
  “我想不出该带什么来,”他的脸色依然十分严肃,却抽出放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手中握着一只迷你的DVD机和一叠碟片,“医院里很闷,给你打发时间。”
  “怎么不带个你做的蛋糕来?”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
  木鱼默默地坐在我的床边,我们默默地看着对方。看了很久,他告诉我,决定要去加拿大了。
  “多,多伦多大学。”
  我对他笑了笑,“会回来吗?”
  “会,”他点点头,“两年前我去过多伦多,不喜欢那儿,冬天太冷,不适合我。”
  “那为什么还去那里读书?”
  “读书就是要找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地方,太舒服了,就读不好,”他推推眼镜,“你会来送我吗?”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去送你。”
  “你要在医院里待多久?”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我得的是癌,已经晚期了。”
  “啊……”木鱼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是,不是说是,是良性的吗?”
  “他们在骗你。记得我的鼻子常常莫名其妙地流血吗?”
  “天哪……”木鱼忽地一下站起来,有颓然地坐下,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定住了,“我的……天哪。”他把头埋下去,用手掌托着脸,过一会儿,摘下眼镜,他的脸上全是泪水,“果冻……”木鱼的脸上有种张皇失措的表情。
  “果冻,有件事情……我应,应。应该告诉你。”等木鱼终于平静下来,他空吃不清地说。
  “我把蔡雨霏的狗,狗,毒,毒……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是你姐姐提,提的条件,她说,要,要,要我帮她办件事,才答应和我一起过,过,过生日……”木鱼又把头埋下去,“果冻,对,对,对不起啊……”
  这一下,呆若木鸡的,换成了我。
  “你……你,你说的是……真的?”过了很久,我问木鱼,声音很小,因为惊诧之余,我的喉咙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但是木鱼听见了,他偏过头去,点了点头。
  “为什么……”
  “你,你姐姐要我做的,”他低着头,“你知道,我,我,我……”
  “你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是不是?”我木木地问。
  “我,我想……,那只,只是一只狗……果冻,我,我本来是想,等过段时间久买只新的,新的狗,一,一样的,让,让你去送,送给她……”
  我脑海里的思路开始慢慢连贯起来。过去几天里,我始终难以想通,姐姐是怎么弄到砒霜的,现在我明白的。木鱼始终过于精明了,他甚至认为再买一只狗让我送给雨霏,是一个煽情的好机会。
  “你知道……你毒死的那只狗叫什么名字吗?”
  木鱼看看我。
  “它叫果冻,”我喃喃地说,“和我一个名字。”
  我默默地看着木鱼,他又一次深深地把头埋到膝盖上去。
  “木鱼,你帮我一个忙,”我说,“你帮我找到她。”自从雨霏和她小阿姨搬走后,她没有再去老爸的医院做血液透析,他们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去问老爸,他说不知道;我不相信,但老爸脸上的表情镇住了我;老爸绝不是一个很酷的人,然而当他下定决定破釜沉舟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坚定的。
  木鱼咬着嘴唇,使劲地点了点头。
  老爸和老妈现在很少说话,一有时间,他们就守在我的病房里,也不和我说什么,或许怕“言多必失”吧,只是默默地或站着或坐着,让我看着心里觉得很难受,有时候索性闭上眼睛装睡。闭着眼睛的时候,第一看见的,总是雨菲,我把从和她相识到现在的没一个片段细细回味一遍,有些惊讶地发现,我始终记不太住她的脸;在我的脑海里,她的一切动作神态都是鲜活的,然而她的脸却总像罩着一层朦胧的光,看不太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最喜欢的人,脸总是记不太住的,因为看得太久,就好比一个字,使劲盯着它看,你会觉得它越来越陌生。
  我是多么想再见她一次。我想再看一看她的脸,即使,到头来依旧会忘记,我也想再看一看那张天使一样美丽而忧郁的脸。
  一天下午,我一直在假睡,老爸和老妈轻轻滴谈着话,他们话中的几个字眼直直地挑到了我的神经。
  “信是我写的。”老妈说。
  沉默了很久,老爸的声音:“是吗?”
  “你是不是很惊讶?”
  “有一点。”
  “对不起。”
  “是我的错。”
  “林伟平……”老妈低低地压着声音,但是依然掩不住话里的激动,“我明白这样代价太大了……可是我真的想不到你会那么干……我没有选择,非亲属活体器官移植是违法的,一刀下去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到时候……”
  “别说了,”老爸的声音依然沉静,却有些微微发颤,“我懂。”
  “懂就好。”
  “你后悔吗?”许久,老妈悠悠地问了一句。
  老爸没有说话,又过了很久,说:“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后悔。”
  我的主治医生姓郭,五十出头,光溜溜的秃顶,长着一张很凶的脸,不苟言笑,查房时很少说话,但据说水平很高。趁老爸和老妈不在的时候,我悄悄地走到他的办公室钱,他刚好在里面。
  我敲敲开着的门:“郭医生。”
  郭医生正在写什么东西,听见声音,抬起雷公脸,把老花镜推下鼻梁,认出了我,“有事吗?”整个过程中,他的面部表情毫无变化,像一座木刻的雕像。
  我有些怕他,但是又觉得,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在郭医生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很直接地问:“郭医生,我的病是不是没有希望了?”
  郭医生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请您对我说实话。”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椅子扶手,眼睛盯着郭医生捂住的嘴角,直到双眼都有些发痛,“我知道……我的时间也许不多了,所以,请您……对我说实话。是不是……已经扩散了?”
  郭医生望了我一会儿,把手从书桌上放下来,交错在胸前,“你真的想听吗?”
  “这对我很重要。”我说。
  “好。”他推开眼前的一堆病例,“你的癌症已经扩散了,我认为,你的生命,现在其实是在以小时计算,”他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这是你想听的吗?”
  “是……吗?”虽然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那句冷冰冰的话依旧像一个巨大的冰雹一股脑儿砸在我的心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手指紧紧地扣进椅背上的木头,眼前一阵阵的眩晕。
  “不过,”郭医生又开口了,“医生其实并没有权力对人的生命做判断,更没有权利做错误的判断,因为那涉及的因素太多。你父母都是医生吧?”
  我木然地点点头。
  “那我想你可能知道,很多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家人都会瞒着他们,就像你父母现在瞒着你一样。”
  我有点点头。
  “那些病人家属都认为病人蒙在鼓里,可是根据我的经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病人,其实心里都清楚自己的情况,但很少有人来直接问我,自己是不是没治了。而你,来问我了。”
  “那说明什么?”
  “说明你的求生意志很强,强到不愿意被欺骗。”
  郭医生这番推理让我几乎感到可笑,“那又怎么样?”
  “无论医生还是药物,主要目的都是帮助病人自身的机体,求生的意念超过自欺欺人,很难预料结果到底会怎么样,”郭医生久久地看着我,“我曾经有个病人,是个老太太,进来的时候,我说她只有几个星期生命了,但她活了整整八个月,因为她的孙子突然遇到车祸,在医院里一直昏迷不醒,后来,她的孙子死了,知道消息的当天晚上,她也就死了。”他意味深长的说,“知道吗,信念对于人的作用是很奇妙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断言一个病人能活多久。”
  “做化疗会损伤肾脏吗?”一个问题突然从我嘴里蹦出来。
  “有可能。”过一生点点头。
  “什么影响?”
  “有些化疗药物可能导致肾小管上皮细胞坏死,变性,间质水肿,肾小管扩张……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没有理由为了害怕伤害肾脏而不做化疗。”
  我走出郭医生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回床上,旁边柜子上放着木鱼带来的DVD机和碟片,最上面一张,是恰克飞鸟和宫崎骏合作的《On Your Mark》。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
  我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战警历经艰险终于救出天使,带着她回到人类世界,小天使对着天空展翅的那一刻,低下头看了看,一个战警在她手上亲吻了一下,而另一个,只是对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睛,目送小天使在高空中远去,阳光里,在自己脸上投下小小的身影。而我知道,他爱她,多么深厚。

  第十四章

小阿姨生病了。
  那天,我们在凌晨搬家,碰到一场大雨,一路辗转过来,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咳嗽,方姐给炖了浓浓的红糖生姜汤,要她好好休息,可是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安稳,半梦半醒间,嘴里说着胡话,凌晨时突然大叫起来:“林医生,林医生!”然后坐起来,拉着被子,“不行,不行!”等天亮了,不顾方姐的劝阻,又出去了,那天,一整天都下着瓢泼大雨,傍晚时分,小阿姨回来,一进门就坐在地下,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流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然后她就病倒了。
  这个地方,是方姐帮着找的,就在她家楼下的一个单元,主任买了新房,旧房出租,价钱很便宜,只是离市区很远。方姐执意要把小阿姨和林医生的钱退给我们,小阿姨不肯收,她叹口气,依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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