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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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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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马上能走红就好了,那样,就会有很多钱为你看病。”两年前他说,后来,他瞒着父母去一家夜总会弹钢琴,从“南泥湾”弹到“纤夫的爱”,还被富婆当成了鸭子找夜总会老板开价。后来他被父亲从夜总会拎回家,关起门痛揍一顿,除了两只手,身上都是伤。
  去奥地利的时候,他说,“我是代表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的。”
  当时我说,“我就不去了。”后来他写信说那句话让他很伤心,但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也许只是心里难过,便口不择词……………从小到大,陈朗哥哥参加比赛得了奖,如果有好玩的奖品,他一定会拿来送给我,他去了国外,就再也拿不到他的奖品了。
  陈朗哥哥问我,“林国栋是谁?”刚才的谈话里,我提到了林国栋,说他会带我去看专家门诊。
  我告诉他,那是一个绰号和我的狗狗的名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住在对面的楼里,他的爸爸是我的主治医生。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电流在大西洋的两岸静默着。
  那样长长的静默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不知为什么,陈朗哥哥已经有些陌生了。也许,人的心,在亲近一个人的同时,会自然而然疏远其他人。
  昨天晚上,我看见林国栋对他姐姐说谎,在晚餐桌上故意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突然觉得如果我没有生病,一切都该多么美好。
  陈朗哥哥从小家教极严,深受音乐熏陶,言行都彬彬有礼,相比之下,林国栋的很多举止显得笨笨的,却很可爱。

  带你去个地方

  “雨霏,你要保重,”电话挂断前,陈朗哥哥说,他的声音在电波里微微颤抖,像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你一定要保重。”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客厅里的灯亮着,窗外透进来清晨的光线。小阿姨还在酣睡,她昨晚又是两点多才上床。我的睡眠越来越差,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枕头上淡淡的薰衣草清香,隐隐带点泥土气,最明白地提醒我生命的美丽和脆弱。
  陈朗哥哥告诉我,学校里从前的音乐教室拆掉了,造了新大楼。我问他那架钢琴怎么样了,他说“我也不知道”。他没有问,我知道他是害怕去打听,越是深爱的东西,越是害怕知道究竟,宁可模模糊糊的,当它还在。
  我不知道学校领导为什么认为一栋铺满幕墙玻璃的大楼比那件古老的小教室好,但美好的东西都不长久。那些阳光里飞着微尘的下午,那架古老斑驳的斯坦伯格钢琴,高屋顶上绕梁回荡的李斯特和德彪西,终究要渐渐远去。
  我在卫生间里一遍遍地刷牙,把牙膏挤在牙齿上,用舌头舔着它在嘴里旋转一周,直到薄荷味的牙膏慢慢沁入齿缝,泛起一股甜甜的凉意,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然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来回游荡,低下头,看见睡裙下面两条苍白的腿,小腿上隐隐露出蓝色的静脉血管,那里面流的血,今天又要去医院洗一遍,这个想法让我对自己的身体生出了无穷的厌恶。
  天色逐渐亮起,街道上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我打开房间的窗户,让清晨的凉风慢慢灌进来,天蓝色的窗帘在风里拂动,微凉地贴着我的腿,像是轻轻地在诉说什么。
  窗外的风铃在这个时候响起。“笃”,一下,又是一下。我以为那是风,可是,又接连响了好几下。
  我抬起头朝外面看过去,林国栋在对面的窗口看着我微笑,做手势示意我出去。
  我打开阳台门走出去,地上落了几个一毛钱的硬币,原来,刚才他是用硬币掷到风铃上发出的响声。
  “下楼好不好?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把手卷成喇叭,压低声音。不到六点,他家的人也都还没起床。
  十分钟后,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上班的人流还没开始,马路上清清荡荡。他把车骑得快一点,我把手伸出去,风像水一样地在指缝里丝丝缕缕流过。
  “冷不冷?”他问我。
  “不冷。”我说。
  我问他为什么能把硬币投那么准,正好扔到风铃上。他笑了笑,说,“我以前很喜欢玩飞镖,专门练过,每次去庙里许愿,都可以把硬币刚刚好好扔到许愿泉正中间。”
  他把我带到一条河边。河边齐齐地种着法国梧桐树,仿佛堤岸下面的,并不是河水,而是条亮光闪闪的大路。那是这个城市的护城河,林国栋告诉我,旁边围墙里的建筑,就是他的学校。
  “我喜欢这个地方,很安静,”我们在一棵梧桐树边坐下,朝着东方的远处,是城市钢筋铁骨的边缘。
  他说,“我喜欢在这儿看日出,”他看看我,有些腼腆地指指远处的建筑,“太阳从那两栋楼房中间突然跳出来,很好看。”

  他的肩膀

  我们肩并肩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看日出。沉默了一会后,林国栋和我说起他的家庭,而他开口的那一刻,刚好是我几乎开始问起他家庭的时候。
  他从很小的时候说起,口气很随意,但是听得出那是个让人羡慕的家庭。“我们家里基本都是我妈和我姐姐说了算。”他像是有些无奈。
  “那样不好吗?”我问他。
  “也没什么不好,”他抓抓头发,“就是有点……那个……”他像是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找了半天没找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呢?”他问我。
  “我什么?”
  “你们家?你以前?”他一口气问,“你在哪儿出生的?”
  我开始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我告诉他我出生在一个现在已经对之毫无印象的南方小镇,不到周岁就被父母抱着去了邻省的一个大城市,在那里长大,直到遇见小阿姨,跟着她浪迹天涯,我一个个数过来,看见林国栋惊讶的眼光,他诧异我居然去过那么多地方。
  这么问答之间,我们始终望着远处微蓝间泛着淡淡红色雾霭的天际线,我眼角的余光里,掠过他额前的短发。
  他问我,“你最喜欢哪里?”
  我说,“这里。”我告诉他,我跟着小阿姨在那个遥远的东北城市,尘灰漫天,冬天的晚上,暖气坏了,两个人挤一床被子,还是冻得发抖,把凳子搬起来压在被子上,才勉强能睡着。就是在那个地方,我们捡到了果冻。
  “那个时候我们自己都快没饭吃了,我奇怪小阿姨竟然买了那只狗,”我说,“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它,”我转过头去看他,“我很高兴她买下了果冻。”
  他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然后对我笑笑,问我,“你冷吗?”他指指我身下坐着的石头,声音里有些歉意。
  我摇摇头。可是,就是那个瞬间,一股疲累感突然从风里不知哪个角落钻出来,慢慢地潜进我的身体,把我的眼皮朝下拉,朝下拉,仿佛灌了铅一样。
  东方天边的云霞越来越红,在我的眼前忽隐忽现,慢慢化成一团桃红色的晕。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用力地喊“不要,不要”,可是,困意依然愈来愈浓,云一样地弥漫上来,将我层层裹住。
  林国栋的声音像从云的那一段传来,“你怎么了?”隔了一层厚厚的幕,轻轻的;我感到有人在用力摇动我的肩膀,而我自己的身体像风里的一根稻草左摇右晃。
  过了不知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跃入眼帘的,是一轮金红色的太阳………太阳初升时特有的那种喷薄着盎然生机的颜色,刹那间让下界的阴冷没有藏身之地。阳光静静地照在身上,仿佛有千万只温暖的小手伸过来,抚摸着我。
  我的头靠在林国栋的肩膀上,他的右手抱着我,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凝神看着我。
  “你不要紧吧?”他问我。他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我摇摇头,试着对他微笑,可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他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不由有些难堪。
  我的脸颊贴在他的棉质衬衣上,隔着衣服缝上的线,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和肩膀上两根骨头间形成的一个凹槽。我的下巴贴着那个凹槽,突然间,一种难以言喻,悲喜交集的感觉在心中升腾起来。

  另一个肩膀

  那一年,和陈朗哥哥一起去参加一次比赛,我们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之前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还是把演出服穿在身上,免得放在箱子里压皱了。
  我穿着一件陈朗的爸爸帮忙借来的雪纺纱裙子,白色的裙子,水钻扣子,样式简单,裙边上一边一个飞着淡紫色丝线刺绣的蝴蝶,裙子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那是条很漂亮的裙子,可是试装的时候,我表现得格外别扭,一会儿嫌尺寸大了,一会儿说图案不好看。陈朗的爸爸脾气很好,笑眯眯地一个劲地说“穿惯了就好”,“穿惯了就好”,每次去参赛之前,他对我们都百依百顺。
  爸爸责怪我太挑剔,然而,我自己心里知道,那么不合情理地挑三拣四,也许只是为了说服自己,那条裙子不属于我,永远也不会属于我,比赛结束,我把它脱下来还掉,也许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它。
  其实,我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不要去爱上它。
  于是我穿着漂亮的雪纺纱裙子,陈朗哥哥穿着挺括的礼服,领口上亮亮地镶着一层边,金色枫叶形状的袖扣,看上去人仿佛陡然大了几岁。坐的是慢车,陈朗的爸爸一上车就捧着茶杯睡着了,剩下我们两个人并肩坐着看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为了保持衣服的平整,齐齐整整地僵坐着。
  旁边站着的一队民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装束,被看久了,我的脸不由热起来,他们的表情让我想笑,可是陈朗哥哥一直很严肃。
  那天,他告诉我,打算将来去考奥地利的那所音乐学院。他有个远方姑母就是那个学校毕业,愿意帮忙资助他。
  陈朗哥哥的手轻轻地覆盖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冰。他说,“雨霏,将来哪天如果我走了,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你自己。”他的表情十分郑重。
  我记得那天我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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