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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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8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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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赖清规不卖给你们盐吗?”沈默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卖是卖,但卖的死贵!”蓝小明恨恨道:“还经常把买盐的扣下,要么寨子里出钱赎人,要么跟着他们当土匪!”

  “对自己同族还如此狠毒?”郝县令感叹道:“看来真是丧心病狂。”

  “他不是我们山哈,”蓝小明登时急了,大声嚷嚷道:“客家是客家,山哈是山哈,只是你们分不清!”

  郝杰有些听糊涂了,笑骂道:“你说绕口令呢,什么什么分不清楚?“

  沈默却眼前一亮道:“你说,造反的是客家?不是你们山哈?”

  “也有山哈,谢允樟就是山哈,但赖清规不是,他是客家。”蓝小明实话实说道。

  “我先出去透透气……“郝杰彻底听糊涂了,他都当了半年的县令了,竟连这都搞不清,实在是没脸见人。

  这时,一直静静丅坐在角落的何心隐,出声道:“我来解释吧……”

  原来,这赣闽粤交界地带的山区中的居民,其实可以分成两种,原住民和客家人。原住民就是山哈,山哈就是畲族;而客家人,其实是西晋末年,随着五胡乱华而南迁的北方汉人。在漫长岁月里,他们筚路蓝缕,颠沛流离,历尽艰辛,终于在当时人烟稀少的赣南、福建、广东一带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延续汉人的苗裔。

  其中有一部分,便在这山区中,与土著民族混聚在一起,两族长期相处在一起“必然在各方面相互影响,历经千百年之久,早就深深刻上了对方的烙印,彼此间的生活习惯、穿衣打扮、日常起居、所操语言上极为相近,以至于连郑若曾那样的大才,都把他们混为一谈,统,称为畲族。

  但让何心隐说说,其实他们是有区别的:首先客家人十分重视谱牒。谱牒之制源自汉魏的士族制度,客家是中原衣冠南渡的士族,每个姓都修有家谱,并有堂号、堂联,每到除外将书有堂号的大红灯笼悬于门首,将堂联贴于大门框上,隆重其事,年复一年,代代相传其规制远比中原严格而隆重。何心隐还告诉沈默,从客家人姓氏族谱看,没有一个姓的祖先不走出自中原望族,而且都是有据可考,有源可溯,做不得假的。

  而且客家的语言,在语调和一些用词上,更类似汉代官话,这些都是和山哈的区别。当然他也承认,经过这千百年的融合,客家和山哈早就界限模糊,让外人难以分辨了。但何心隐还道:“其实分辨起来也不难。山哈不冠不履,跣足锥髻,而客家是穿鞋缠头的。”

  听完何心隐的讲述,郝杰在佩服之余,也有些不解道:“何大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因为”,何心隐淡淡道:“我也是客家。”

  “原来如此……郝杰恍然道。

  沈默笑道:“何大侠当年曾来赣南传授武艺,收了很多的徒弟,其中有客家也有山哈。”

  听他这样一说,那蓝小,明使劲打量着何心隐,小声问道:“我大伯的师傅姓梁,您可认识他?”

  “哈哈……沈默笑道:“他就姓梁,叫梁汝元!”

  “哎呀……”蓝小明上下打量着何心隐道:“你真的姓梁?”

  “小子……”何心隐答非所问道“你大伯蓝时玉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说着摆出个起手式道:“他的八卦掌已经练到第几次了?”

  一听何心隐这样说,蓝小明知道错不了了,因为他大伯的汉人名字,以及会八卦掌的事情,都极少有人知道。他便扑通给何心隐跪下道:“徒侄孙给师公磕头了。“

  何心隐笑道:“为什么要给我磕头啊?”

  “因为咱也想学八卦掌。“蓝小明确实是实在,咧嘴笑道:“大伯不教我,说是师门规矩,得师公点头才行。”

  “想不到他还挺古板。“何心隐笑道:“回头我跟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他。”

  “你,你要跟我回去?”蓝小明笑得更开怀了:“那太好了,我大伯他们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他们啊。”何心隐笑笑,朝沈默拱拱手道:“大人,我去看看朋友,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沈默领首笑道:“多年不见,理应聚聚”,顿一顿道:“空着手可不行,带上一车盐吧,算是给朋友们的见面礼了。”

  蓝小明问道:“那得多少啊?”

  “五百斤。”郝杰给他答丅案。

  蓝小明便开始掐着指头算,郝杰问他干什么,他道:“算要用多少东西换,粮食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加上全寨的兽皮”顿了一会儿,有些恼火道:“一打岔全忘了,还得从头算。”

  “别算了,傻小子。”何心隐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便把他倒着拉出堂中,口中还骂咧咧道:“真给我丢人啊……

  好笑的望着两人离去,郝杰收起笑容道:“看来大人已经是胜算在握了?“

  “战场上大不了胜仗,没有人会尊敬你。”沈默却摇头道:“不打个翻身仗,一个何心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说着沉声道:“把刘显给我叫来。”

  “是。”

  第十一卷 严东过尽绽春蕾 第七四一章 民心似水(上)

  经略府签押房内,沈默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直裰,双手交叉搁在大案上,神情有些疲惫,眼神更是晦明晦暗,难以捉摸。

  刘显穿着那绯红的二品武将官服,坐在大案对面的椅子上,不敢与沈默对视,但呼吸有些粗重。两人已经如此沉默了好长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我对不起大人。”刘显还是开口了,他抬头望着上峰的眼睛,声音喑哑道:“但我当初举荐张公,是真的以为他可以胜任……”

  沈默仍微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显的汗下来了,其实郝杰也好,何心隐也罢,甚至沈明臣、余寅等人,之所以无法感觉到沈默的威压,是因为在地位上距离太远,大家根本不在一个圈子里,沈默又从不摆架子,所以才会觉着他平易近人。

  但到了刘显这个层面,感受就不一样了,他分明看到一个精明无比,又难以揣测的顶头上司,哪怕此人永远笑容满面,也足以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差点把他害惨了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言辞恳切的解释道:“大人也知道,末将不是世袭将官,而是半道从戎,当时只是想混口饭吃罢了,做梦也没想到,能有穿上二品官服,当上总兵提督的一日。这一切,离不开当初张公的提拔,如果没有他,肯定没有我的今天。我要是不思报答,禽兽不如啊”,说到最后,他已是虎目通红,声音哽咽了。

  沈默终于慢慢睁开眼,目光在刘显身上稍作停留,便飘到了门外,缓缓道:“军国大事也能拿来还人情吗?”

  刘显低声道:“当时末将觉着,没人比张公更有资格,与其举荐别人,还不如帮老上司一把呢。”

  沈默缓缓摇头,一声长叹道:“中国的事坏就坏在这里一遇到事情,不先考虑朝廷法度,也不考虑百姓,而是先考虑自己的小圈子,看看有没有便宜占,他怎么就能不坏事儿?!”说到这儿,他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道:“你刘显是朝廷的命官,不是只盯着自己小日子的村夫愚民,要是再这样把个人的私情,置于国家利益之上,你趁早就告老还乡吧,省得在这儿害国害己!”

  这话说得很重了,刘显知道沈默这是气极了,便愈发不敢言语,等着沈默消气。

  “不过张臬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过了一会儿,沈默的语气渐渐缓和道:“是我没有深入考察,便草率用人,才自酿了这杯苦酒。”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显轻声安慰道:“输了的再赢回来,还是胜利者。”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沈默看看刘显,缓缓道:“但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却让我灰心丧气你的军队是怎么带的?偷鸡摸狗、白吃白喝、欺压百姓、无恶不作,老百姓能不恨吗?”他越说越愤怒道:“通过交谈,我悲哀的发现,他们对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好感,根本不相信咱们能剿匪成功,反倒希望咱们早点滚蛋,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我说东南经略亲自到了,说不定能有希望,他们却都笑我太傻太天真,说:“指望破鞋扎烂了脚,指望官老爷伤透了心”甭管是经略还是总督,都是来我们赣南捞钱的,把匪剿灭了,官老爷吃什么呀……”

  “老百姓都这样看我们的官员和军队了”,沈默又有些愤怒的望着刘显道:“你让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大人”刘显艰难的低声道:“请相信末将的部下,孩儿们虽然平时浑了点,但打仗不是乖孩子的营生,越是平时混不吝的,打起仗来就越不要命……”,

  “这点我不否认”,沈默缓缓摇头,正色道:“但这里不是你大杀四方的战场,而是地理情况复杂,民族情况更复杂的赣南,叛匪与当地山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们不注意保持军纪,对百姓滋扰过甚,他们很容易就倒向叛匪”,说着将右手摊开道:“一旦我们彻底失掉了人心,这十万大山,还有山里的百万畲民,都将是叛匪的帮凶,我们,必败无疑!”

  “大人的意思是……”刘显有些懂了道:“要以安抚为主?”

  “准确的说,应是剿抚结合。”沈默沉声道:“对那些顽固的叛匪,要坚决予以镇囧压,但对于那些畲民百姓,还是要做好安抚工作,避免越打越多,陷入剿匪的泥潭。”

  说着他起身踱步到堂下,缓缓道:“一路调研,我发现三巢叛乱以来,赣南已是耕者废耒,织者废杼,萧然一片,不仅汉族百姓民不聊生,畲族山民同样深受其苦。”站定脚步,沈默语调自信道:“民心思定,是彻底平叛的先决条件一老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若不是日子没法过下去,谁会跟着赖清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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