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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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4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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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朝诸位大人施礼后,则站在徐阶身后,起先倒也无事,但不一会儿又一位老熟人赵贞吉,风风火火的进来,大声道:“我今天来晚了,只听说西苑门前发生的那件事儿,现在问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这回事儿?”

  屋里人知道他的火爆脾气,都点点头,却没人敢搭腔,唯恐被口水喷到。

  赵贞吉登时怒气冲天道:“你们的心还是肉长的吗?王凤洲都那样了,你们还能视而不见,径直进来吗?”这下好了,把所有人一起给喷了。

  大伙都不吱声,不想给“赵疯狗”咬到,把赵贞吉给气得,一把揪住万采道:“你是大理寺卿,给官员定罪是你的职责,你倒说说,王思质的死罪何在?”思质是王忬的号。

  万采使劲掰他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无奈苦笑道:“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何大人还有周大人并诸位堂官商议之后,报内阁批复才信……”

  “你少给我在这打官腔。”赵贞吉怒道,“我不是要问你最后定什么罪,我问的是,他够不够死罪?!”

  “你放手,放开手再说!” 万采不是被抓急丁,而是被他逼急了,这话怎么能回答呢,无论怎么说,都是麻烦一万啊。

  好在徐阶为他解了围,淡淡道,“大洲,放开万大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徐老师的话不能不听,赵贞吉只好放开手,愤愤道,“你们杀了杨继盛,现在又要杀王忬,将来还会杀王世贞,我看你们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道,“赵大洲,你说谁必自毙?!”

  赵贞吉霍然回首,便见身穿尚书服饰的严世蕃,扶着苍老的严阁老,缓缓进了值房。

  众人赶紧起身,向严阁老施礼。严世蕃哼一声,将老父扶到头把交椅上坐下,站在一边怒视着赵贞吉道,“赵大洲,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是谁要自毙?!”

  面对着严世蕃凌厉的眼神,赵贞言不由想起此人的赫赫凶名,咽一口吐沫道,“没说谁。”

  “哼……” 严世藩又重重哼一声,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赵贞吉的身上,冷声道,“都是四老五十的人了,嘴上该有个把门的,谁要是再敢胡咧咧,老子撕烂了他的嘴!”

  屋里的气氛登时凝滞下来,沈默料想到严世蕃会很狂,却没想到这家伙已经狂得没边了。

  再看严嵩,仿佛巳经睡着了一般,任由儿子在那肆无忌惮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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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凝滞了很长时间,才有内监过来道,“严阁老、徐阁老,还有万大人、方大人,陛下召见。”五人便匆匆跟他出去……严嵩当然还是由严世蕃扶着。

  待他们一走,屋里的气氛登时一松,众人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偷偷的望向被气了个灰头土脸的赵贞吉,只见赵老夫子面色铁青,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甲都发白了还不自知。

  沈默同情的看看赵贞吉,心中暗叹一声,他一点也不觉着,赵老大子有什么丢人的,至少他还敢说还有正义感,只是实在没有能力,跟严世蕃对着干罢了,想到这,昔日对赵贞吉的愤恨,竟不由化为了乌有……”

  他正想着心事,边上人吏部尚书吴鹏开腔道,“沈默,你明明是四品官员,为何服蓝色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抱拳道:“回太宰的话,下官已经从右佥都御史转为司经局洗马了……”

  吴鹏微微皱眉道:“我记得你还是佥都御史,只是不再巡抚苏松,没有降你的品级吧?”

  “哦,下官正是拿不准,所以才穿蓝袍。”沈默笑一声道:“现在有了太宰大人的认可,回去换回来便是。”

  吴鹏看看他,没有再说话。

  等待了很长时间,看影子打开辰时末了,才有内监过来道,沈默沈大人,陛下召见。”

  沈默赶紧跟着出去,急匆匆走到玉熙宫中,进去后里面还是老样子——大夏天的关门闭户,丝毫不透风,一进去便已经一脑门子白毛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沈默跪在堂中,高呼万岁,许久才有个淡然的声音道:“抬起头来吧。”

  沈默一抬头,只见正前方的须弥座上空无一人,倒把座后一幅素白的中堂凸显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瘦金楷书的大字曰:“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这是嘉靖皇帝的御笔,沈默原先便见过,只是此刻见了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耳边传来脚步声,他忍不住斜眼偷瞧,只见一双软底的黑布鞋,从帷幔后转出来,淡淡道,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

  沈默赶紧答道:“回陛下,自从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六,就下对微臣谆谆教导后,便再未曾瞻仰圣颜,至今已经有四年零八个月了。”

  “难得你记得清楚。”嘉靖帝呵呵一笑道:“起来吧。”

  “是。”沈默赶紧爬起来,这才看到嘉靖皇帝穿着厚厚的九龙暗花松江布袍……也不怕捂出痱子来。面容与几年前一般清矍,只是更加消瘦了。

  沈默脸上露出了不自禁的笑容,这让嘉靖帝很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笑什么?”

  沈默眼圈一红,赶紧擦眼角道,微臣自分别后,日思夜想陛下的音容笑貌,而今见到陛下龙马精神,更胜往昔,微臣……微臣是喜不自胜啊。”说着还真的流下泪来。

  嘉靖帝纵使久经考验,却也被沈默这马屁熏得晕晕乎乎,一时间有些感慨道:“联没有变,你也没有变,甚好,甚好。” 说着一指御阶下的锦墩道,“坐吧。”

  “臣不敢。”沈默知道,群臣中,只有严嵩和方钝有座,徐阁老都只有站着的份儿……当然,他的消息过时了,从去岁元月起,人家徐阁老也正是加入有座一族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让你坐你就坐。”嘉靖帝挥挥手,坐在须弥座上,呵呵笑道:“今日不是述职,也不是朝见,坐一坐不代表什么的。”

  沈默只好挨半边屁股正襟危坐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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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马屁确实是缓冲气氛的良药,但有些时候,该来的还是会来,挡也挡不住。

  只听嘉靖仰着头道,“你是朕钦点的丙辰状元,又是亘古未有的连中六元,所以朕才会命人在国子监的丙辰进士题名碑旁,又立了一块碑,你还记得上面写的什么?”

  “臣至死不忘,” 沈默微微激动道:“陛下写的是:“国朝二百载,文运风云壮。休言六首无,朕有状元沈。” ”

  “朕有状元沈……”  嘉靖帝缓缓点头道:“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每一个进士都可称为天子门生,但在朕的心里,你才是真正的得意门生,明白吗?”

  沈默赶紧一脸感激涕零的跪下,道,“臣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 嘉靖帝道:“有道是严师出高徒,朕对你的期望高,要求就要严格点,不论让你干什么,你都得兢兢业业才对,知道吗?”

  “臣谨记。” 沈默赶紧应道,心中却叫苦不迭,面对着强权的帝王,自己实在是太弱势了,人家几句惠而不费的空话,自己就得任劳任怨,挤奶耕地吃草,像老黄牛一样。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 嘉靖下巴微扬道:“当年,朕把你放到江南去历练历练。现在历练得怎么样了?”

  戏肉来了,沈默暗暗紧张了,思索一会儿,才答道:“回陛下,微臣懵懵懂懂,摸着石头过河,许多事情不得不做,身边又没有人可请教,只能硬着头皮办了一些事儿,可时日尚短,也不敢说哪件是对,哪件是错……” 他之所以姿态放的如此之底,就是为了万一责问的时候,好推卸责任。

  果然让嘉靖帝的后招一下无从释放,憋气半天,只好另起话头道:“不知道是对是错,就敢瞎做?”

  沈默赶紧起身,又要下跪,却听嘉靖帝道:“站着回话!” 他只好站住,又听皇帝道:“抬起头来!”

  沈默又抬起头,一脸惶恐的望着皇帝,只见嘉靖帝狭长的双目闪着幽幽的光,面无表情看着他道:“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朕这个老师还真是失职啊。” 说着目光向后一瞥道,“你看到一行什么字?”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沈默轻声道。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嘉靖帝重复一遍,沉声道:“慈,俭,不敢为天下先就是对,不慈、不俭、敢为天下先就是错!”

  沈默闻言一下跪在地上,汗湿衣襟,俯身不起。

  嘉靖冷冰冰的望着他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沈默猛然抬起了头,沉声道“回皇上!臣知道,臣为了天下先!”

  “什么天下先?” 嘉靖的面色稍稍缓和道。

  “开放海禁为第一先;招安徐海为第二先……修建阳明祠为第三先。” 沈默毫不吞吞吐吐道。

  “知道就好!”嘉靖帝深深皱眉道,“有道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件事朕念你别无他法,也不说什么,可这第三桩……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吗?”

  “臣……”沈默不胜惶恐道:“臣在苏州时,身边之人尽是王学门人,被他们整日游说,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真的吗?,嘉靖帝审视着沈默道:“背后无人指使吗?”

  “绝对没有!”沈默矢口否认道:“臣年少鲁钝,蒙陛下不弃,委以封疆重任。但既任封疆,则臣一切所为,就只听陛下的,谁也指使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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