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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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4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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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懋卿听了,心中不由苦笑道:“看来我要是不这么说,就连姓沈的一顿饭都吃不着。”鄢懋卿执意不肯,让了半天才东西昭穆而坐,简单吃喝一会儿后,鄢懋卿缓缓问道:“下官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要向沈大人请教。”

  “大人有话只管问吧。”沈默点头道:“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鄢懋卿又谢过沈默,才轻声问道:“不瞒你说,兄弟我虽一直都在京里做官,可在工部、户部都干了多年,绝非一般书呆子那样眼高手低。”说着嘿然一笑道:“可是苏州这边怎么弄,我是一点都没底,地方人情,寻常政务倒还好说,只是对那市舶司如何运转,怎样获利,我是一窍不通的,还请沈兄弟赐教。”

  “呵呵”,沈默做思考状片刻,才缓缓道:“其实无论是日常政务,还是市舶司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跟人打交道,没什么大不同,最初筹建市舶司时,筚路蓝缕、百废待兴,确实十分麻烦,但度过几年,运转开来之后,便不消再关注那些流程细节,只要管好下面人,让他们照章办事即可,只有重要的决策,要自己把关而已,”说着淡淡一笑道:“还是那句话,跟寻常政务一样,务在安辑,与民休息,就算下面人偶有不规矩,只要能完成任务,也不必太过挑剔,反正在下就是这样做的,然后就有税银滚滚而至了。”

  他这完全是避重就轻,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实则一点有用的也没有。鄢懋卿没经历过那个体系的复杂性,闻言便信了真,不由笑道:“照沈大人这么说,这可真是个清闲的差事,不知您日常都忙些什么呢?”

  “我在苏州为官两任,无他好处,只落得个事简刑清,倒有大半时间教导后进读书,与骚人文会,跟同僚玩乐。”沈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还记得山东巡抚王大人,在松江为官时,总爱对人说:“闻得沈大人的衙门里,总有三样声息。”

  鄢懋卿饶有兴趣问道:“是哪三样?”

  沈默道:“是读书声、唱曲声和落子声。”

  鄢懋卿闻言不由大笑道:“那王大人是个妙人,沈大人更是。”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暗道:“这小子如此惫懒懈怠,都能完成每年的任务,我只要比他多用点心,定然就没问题了”

  却听沈默正色道:“鄢大人龙马精神,将来一番振作,只怕要换上三样声息了。”

  鄢懋卿好奇问道:“我又是哪三样?”

  沈默道:“是戳子声、算盘声和板子声。”

  鄢懋卿听不出这话是讥讽他将会拼命捞钱,反而因为正合了心意,竟涌起丝丝激动慨然的情绪,遂正容答道:“我虽然想像老弟一般逍遥,无奈身负陛下和阁老的重托,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认真。”

  “认真好,认真好啊。”沈默连连赞道:“这些上的事儿,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

  “当然了,若沈大人有什么故旧好友,只要您一句话,下官也会略有些通融的。”鄢懋卿也觉着有点唱高调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还有在京里面,遇上什么事情,报一声兄弟的名号,还是很好使的。”

  沈默是久经考验的两世官员,深知酒桌上的交情就像放屁一样,当时臭一阵子,过后一点味道都没了。所以压根没把这话当真,不过面上还是感激不尽,连连敬酒,他已经练得十分大酒量,鄢懋卿也最好杯中之物,彼此传杯换盏,直吃到日头西斜。

  见鄢懋卿已经有酒了,沈默便跟他进行印信、账目、钥匙、文件的交接,又将按规定必须交代的事当面言明,直到月上中天,才放他回去。

  终于约定了二十九这天,进行上任仪式,沈默又说:“我那天出城的话,会让城中官绅为难的,迎接大人自然是情理之中,可不送我这“老人”也说不过去。”

  鄢懋卿了了心事,情绪大好,大度道:“无妨无妨,让他们先送大人。”

  “那到不用,我这人喜欢清静。”沈默笑着谢绝道:“最不喜欢什么万民伞、建生祠之类,还是偷偷早走一天,二十八日晚上出城,省了很多麻烦。”

  两人争执一会儿,鄢懋卿最后才道:“那也好。”心说:“你自己不愿意消受,那我也管不着了”便应下来,开开心心回驿馆住。

  等到了二十八日下午,鄢懋卿又派人给沈默送了两千两银子,意思了意思,沈默便带着夫人、公子和家人,仅装着一船书画,趁夜色出城。

  据《明史》记载,沈公在苏州为官五年,打击豪强,惩治贪官,他在任期间,土豪劣伸不敢欺压百姓过甚,地主大户,不敢压榨百姓太狠。社会气氛十分轻松;他兴修水利,疏俊河道,彻底治愈了为害百年的太湖水患,让苏松百姓免于洪涝苦难;还仅凭缜密的计策,没有大动干戈,便将危害东海的巨寇徐海降服,使苏松百姓得享平安;他还开市舶司,解决了朝廷的财政问题,使苏松一带富甲天下,仅一府的财政收入,便比内陆数省都多得多,苏松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修建生祠供奉,数百年香火不绝。

  第八卷 书生何须百万兵 第四九六章富可敌国

  沈默立在船头,天上是一轮皓月。

  前方是茫茫的水路,四周静极了。只有蛙声虫鸣,夜风轻拂着他的面庞,露水降了都没有发觉。

  自从离开苏州城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再回头南望,没有再看一眼,那座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才换来今日之繁花似锦的城市。

  他虽然举止风貌、待人接物都酷似唐顺之,但始终不是唐顺之。他做不到那种虚怀若谷、上善若水的境界,在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下,隐藏着极强烈的权力欲望,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的将其遮掩起来,但真正了解他内心的人,都会感到他那种强烈希望掌控一切,至少是自己的一切的欲望。

  从当初对自己的父亲,到后来对自己的兄弟、同学,再后来对苏州的大户,外国的商人,还有最明显的,对待徐海的方式上,无一不打着他鲜明的个人烙印。如果遇到异议,好吧,我们商量,如果我说服你,就按我说的做;但如果我说服不了你,对不起,还得按我说的做。

  不要被他温和的外表骗了,那只是一层精心的伪装,他根本是一个,控制欲强烈的偏执狂,谁忤逆了他,就是他的敌人,虽然当时不会发作,但早晚都有报复的一天,就连严嵩、徐阶、陆炳这样的大佬,他也不甘心雌伏,心中记着一笔笔的账,就等秋风起、秋叶落成堆,便和他们把账来算。

  现在,他经过辛苦奋斗,享受到封疆大吏权掌一方的快感,却又马上被严党分子打回到原点,不得不面对未知的命运,连自己都操控不了。这种无助的感觉,让他几欲抓狂,借着悼念唐顺之的机会,不知喝了多少酒,醉了多少回,好容易才消了气。

  但心中的愤懑没有稍减,所以昨日里他有些话,是刻意模仿《儒林外史》里那位蘧景玉的,只是谁也不会明白,所以他的讽刺也就落到空处。不过这样也好,因为鄢懋卿真要是听懂了,还不把他得罪死,还是这样好,既发泄出来消了气,又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当彻底冷静下来,沈默检视自己的内心,便发现自己的权力欲,竟然比原先不知膨胀了多少倍,原先能给个苏州城让他玩玩,就已经很开心了,现在他渴望的却是,不再让任何人摆布,就连皇帝也不行!

  沈默深知这样下去是危险的,因为相由心生,行由心定,如果自己不把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欲望封锁起来,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所以他不是如护卫们以为的,在对着黑黢黢的夜空生闷气,或者不舍得离开苏州城之类,恰恰相反,他是在借着夜的宁静,努力恢复平和的心态,他要忘掉苏州的繁华如梦,醒过来面对冷酷的未来。

  他想得如此入神,就连有人走到身后也没有发觉,直到一件温暖的大氅披到肩上,才茫然回首,只见若菡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若菡仍然保持着少女的娇颜,唯一的变化来自那双眸,没有了年轻时偶尔射出的锐利锋芒,取而代之的,是岁月带给女人的礼物——从容优雅,令人心醉,让她的男人比年轻时更加依恋。

  “怎么还没睡?”即使在想着最残酷的问题,当看到妻子温柔的眼睛,沈默都会发自内心的微笑,声音也自然变得温柔起来。

  “刚把孩子们哄睡了。”若菡轻声道:“再来看看你就睡。”

  “操心完小的,再操心大的。”沈默伸出手,轻抚着若菡的秀发道:“我们这一家老小,还真不让你省心。”

  “上辈子欠你们家的也说不定。”若菡掩口轻笑道,夜凉如水,她不禁打个寒噤。

  沈默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若菡看看护卫们,大伙全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 ,对于大人不分场合地点的大秀恩爱,这些跟了他多年的护卫,已经完全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若菡便依偎在他怀里,一件披风将两人都裹在了里头。

  “想什么呢?”调整个最舒服的姿势,若菡呢喃问道:“想看到了京城后,会是什么样子吗?”

  “你怎知?”沈默轻声问道。

  “我原以为,你是在外面怀念苏州,”若菡小声道:“但出来一看,你是面朝北站着,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是啊,”沈默道:“苏州虽好,却已成为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却在北京。”

  若菡轻笑一声道:“就算北京是未来,苏州也不会是过去。”说着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十二家关键的行会,我们拥有三家,控制四家,间接控制其余五家,走到哪里都像揣在兜里一样。 ”

  沈默不得不感叹,“自己娶了个女中范蠡,巾帼白圭。当初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在若菡的策划下,他先用打劫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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