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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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3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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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且帮人就是帮自己,王崇古终于点头道:“好吧,你只管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必要时我会亲自坐镇的。”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怕那些人的。

  “太好了!”沈默欢喜道:“多谢鉴川公!”

  既然对头驾临,那当然要抓紧时间了,吃过早饭,他便离开了知府衙门,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直奔城南的“徐家大墙门”而去。

  听人说,本地称高官、富绅的住宅为“大墙门”,称中、小地主的住宅为“墙门”。两者虽然等级清晰,却不是没有跃迁的可能,比如哪个地主家的儿子中得进士,奋斗成了高官显贵,必然会带来整个家族的升华,从墙门变成大墙门。

  此行的目的地徐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徐阁老的父亲,是个不第的秀才,奋斗了一辈子,做到浙江宣平县的二把手,县丞。虽说自己觉着人生挺失败,但好歹实现了脱贫致富,在老家买田置地,守着几百亩良田,成了小型地主,他家也就被称为“徐家墙门”。

  到了徐阶这一代,徐家算是彻底发达了,他官至内阁次辅,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乃是松江前所未有的大人物!自然引来无数人的趋炎附势,“投献土地”者趋之若鹜,徐家土地连年激增,据说有二十万亩之多。但具体多少,恐怕连徐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总是在不停增长就对了。

  但沈默无法去指责徐家贪婪,因为近百年来,土地“投献”之风盛行,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社会风气——所谓“投献”,就是将土地无偿献给皇亲国戚,勋贵官绅。这种投献,又分为“妄献”和“自献”两种。前者是指庶民田地被“奸猾之徒”妄称己业或“无主闲田”奉献给权豪势要;则是指庶民、甚至中小地主,将自家的田地无偿地奉献给官豪势家。

  沈默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对这种现象有所耳闻,他当时还十分奇怪,不都说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吗?怎么大明朝的老百姓偏偏要弃之如敝履呢?

  如果说农税高,老百姓负担不起,还好理解,但大明朝的农税向来不高,零七八糟的各种捐税加起来,从没超过二十税一的时候,怎么也不至于负担不起吧。

  后来才知道,不是老百姓甘做无产者,而是因为徭役之重,甚至超过税粮。徭役是按照田亩数分担的,具体内容五花八门,从千里之外押运征收的几百块城砖送往北京,可能是将南方生产的军需,送到北方前线去;也可能是到驿馆服役半年,也可能是给官府老爷抬轿子半年——轮到那种千里运送差事的家庭,结局往往是破产;即使是后者,也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个人生产劳动,令他们不胜骚扰!

  但是,达官贵人们却享有优免劳役的权利,一旦成为他们的家丁、庄佃甚至奴仆,便可在其荫蔽之下,免充国家差役。难以为继的农民往往投献与贵人门下,以求躲避差役苦累。甚至中小地主,为了免受官府骚扰,倚仗官家权势,也加入到投献大军,成为一名光荣的家丁。

  投献的恶果显而易见,令朝廷税收减少外,可动员的免费劳役也越来越少,于是只能加派给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走投无路,只好也效仿投献,其风愈演愈烈,令人不禁担心,如此下去,朝廷该向谁征税?又该用什么人修黄河、筑长城、运粮米呢?

  所以自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历代皇帝基本都下过严禁投献的圣旨,命“投献之田充公,投献之人充军”。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投献者与纳献者只要走一遍典卖文契的程序,便可以合法买卖的外衣,掩盖非法投献的事实了。

  大明朝立国一百七十年,投献之风从未停止,只不过投献的对象,已经从国初时候的皇亲国戚、勋贵武将,转变为现在的文官群体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藩王皇亲被猪一样豢养,武将勋贵也早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在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着,这样的“贵人”本身都容易被文官欺凌鱼肉,自然无法承担庇护的责任。

  所以老百姓纷纷转投官员门下,基本上“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比如说沈默,中了解元以后,便有上百人来他家投献,平均哪个也带着十亩八亩的地。最多的一个是那个刘老六,据说有良田二百亩,就是这样比他还富的小地主,却甘心委身于他家,当起了门房,此等荒诞景象,若非亲见,焉能相信?

  当沈默中了状元,成为震古烁今的沈六首后,投献之人更是接踵而至,他虽然十分不喜,却不能和社会风气相悖,只好装作不知,但听沈安说,家里的良田已经过万亩了。

  想来徐阁老家有田二十余万亩,佃户万人,家人数千,也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默许纵容之罪,总是一定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到了徐家大门墙外,沈默命铁柱投递拜帖,自己则拉开窗帘透透气。往外一看,便见到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从街头而来,徐徐停在自己边上。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俊美到没有天理的面孔,便出现在沈默眼前,从一看到他,便双目喷火,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钉在他的脸上一般。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者正是那位被他敲诈了七万石粮食,才放回去的陆绩陆子玉。

  满不在乎的迎着那满含幽怨、怨怒、愤恨的目光,沈默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子玉啊,见了为叔怎么不问好啊?”

  那陆子玉咬牙道:“有本事待会儿你也笑着出来!”

  “我当然有本事了。”沈默眨眨眼道:“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说着呵呵一笑道:“子玉啊,你到底是男是女?”

  陆子玉的脸登时拉下来,仿佛听到同车人说了句什么,他使劲一拉门帘道:“无聊!”便与沈默隔断了视线。

  沈默也缩回头,满脸的笑容渐渐消散。身边的若菡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他就是自称陆绩的那位。”沈默低声道。

  “他就是陆绩?”若菡嘴角优美的撇一撇道:“看那份儿娇嗔,分明就是个丫头。”女人都是有直觉的,所谓直觉,就是超脱于视觉之上的一种感觉。

  “是吗?我还正糊涂着呢。”沈默赶紧装糊涂道:“只是不知道那个陆绩,干吗要用个假货来当替身。”

  若菡似笑非笑道:“也许人家本身就是个姑娘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这时候见铁柱与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沈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在车里稍等,看来是徐家的人出来了。”

  若菡点头道:“嗯,你万事小心。”

  看到徐家来人,沈默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等着铁柱禀报:“大人,徐三公子出来迎接您进去了。”徐阶有四个儿子,老大徐蟠如严世蕃一般,靠父亲荫庇,便以太学生入朝为官;小儿子徐虹也在国子监读书,与大哥一道在京城侍奉老父。

  另外两个儿子老二徐虬,和这位三公子徐蝌则在家侍奉祖母,操持家业,把个偌大的徐家膨胀得越来越大,据说已经成了江南第一大地主,可见真是“持家有方”啊!

  徐蝌虽然仅是个生员,但见了状元出身,官居五品的沈默,态度却十分矜持……不过也难怪,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相国的公子呢?

  两人略略寒暄,正要进去徐家,便见那猛男陆强,领着个与徐蝌面目相仿,却年纪大了不少的男子出来,直奔陆家那辆车而去。

  见沈默看过去,徐蝌轻笑道:“那是我二哥,徐虬。”

  “看来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分量还是比不过陆家的。”沈默心中暗道,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待会倒要见教。”

  徐蝌笑笑道:“不等他们了,咱们先进去吧。”便伸手虚让,当先迈步进了门。

  见他如此轻慢,铁柱的脸色微变,却被沈默用目光制止,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跟着进去了。

  进去徐府,穿过数不清的重重宅门,到了后宅正堂,徐蝌道:“祖母在堂,大人先跟我去磕头吧。”

  沈默面上笑容和煦道:“理所当然。”他早听说徐家是这位老夫人当家,但凡贵客入府,总要先拜会于她,无论大事小情、皆由她专断专决。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种特殊的地位,提起“徐老夫人”三字,人们都要不由自主的浮起敬意,但也同样有人对她的强势颇为不齿,认为她仗着儿子的权势地位,巧取豪夺,做人忒也狠了点。

  沈默跟着徐蝌进去,便见一个鬓发如银,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炕上,不敢怠慢,赶紧执子侄礼,口中道:“后生晚辈沈默,见过老师母。”然后又是一串诸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贺之词,同时奉上若菡精心挑选的礼物。

  徐老夫人听得这番话,大为高兴,一看礼物又无比合心,笑得如一团菊花道:“早听说华亭取中了连中六元的文魁星,来到咱们临府做官,老身早就想见一见了,不过我女流之辈,惊官动府,怕有人说闲话。”说着笑呵呵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先来了,真是懂事啊。”便吩咐孙子将他扶起来。

  老夫人便问长问短一阵,沈默都一一耐心回答,他说话极有分寸,让老人听着无比熨帖,对他的态度也愈发亲热起来。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他来松江的目地上:“你是苏州父母官,没事儿是不会跑到我们松江来的,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这个老太婆的吧?”说话极为场面,确实不像一般的老太太。

  “确实是专程来造访的。”沈默坦诚笑道:“同时也有一桩事情,要跟老夫人商量。”

  “什么事?”老太婆笑眯眯问道:“只管说来。”

  “最近苏州的粮价上涨的离谱,”沈默道;“晚生为了平抑粮价,四处筹粮,现在已经筹到了一半,半……听闻老师家有些存粮要出售,晚生愿意收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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