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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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1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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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国朝对待蒙元的态度上,是经过几次转折的。但无论如何,是承认其作为正统王朝的地位的。因为如果不奉元为正统,那么汉人的法统还应该在在赵宋那里,朱元璋打下的天下,就得给姓赵的坐。这是朱皇帝如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所以方一定鼎,朱元璋便赶紧命人修《元史》,目的就是为了说明他是受命于天,元气数当尽,明朝当兴的。
  
  之后朱元璋更是以前朝礼节对待蒙元。大明洪武三年,北元君主妥欢帖木儿病死于应昌,朱元璋遣使持节祭祀,行君臣大礼,并以元主‘不战而奔克知天命’谥曰顺帝。并宣告元朝国祚就此终结。
  
  后来在南京修建历代帝王庙时,供奉从三皇五帝、各代开国皇帝,直到元世祖忽必烈,这就是完全承认元朝的正统地位。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礼制、法统,元朝统治天下百年,不可能没有个交代;二是因为元朝在百年间,已经赢得汉族地主阶级及其知识分子的效忠,张旭自书‘身在江南,心思塞北’,很能代表一些遗老的心理。作为一代伟大的政治家,朱元璋精明过人,他清楚这种局面,所以大大方方地承认元朝,承认元世祖、元顺帝,并宣告‘元朝气数已尽’,以收人心机括。
  
  虽然之后,明朝一刻也没放松对蒙古势力的绞杀,但历代皇帝对前元的态度没有改变……这是因为作为一个朝代,元朝已经灭亡,你如何尊崇它,尊崇它的皇帝,在法理上,都与那些残余势力无关。相反,还会给他们扣上个破坏国家统一的罪名,加以讨伐。
  
  事实上,成祖皇帝后来征伐大漠,基本都是用的这个名义。
  
  但在‘土木堡之变’后,明朝对前元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国力上的衰落,军事上的接连失败,使明朝君臣的神经,变得特别敏感脆弱。其极致便是世宗肃皇帝,于嘉靖九年,在北京兴建‘历代帝王庙’,但是撤消了元世祖忽必烈的神位。
  
  也正是在嘉靖年间,明朝的对蒙政策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在嘉靖之前,本朝允许指定的几个蒙古族首领定期朝贡的政策,由此而形成本朝的朝贡体制。
  
  朝贡体系的作用在于,首先蒙古族的朝贡,是以政治上的臣服为前提,即各部要接受明廷的册封,这是在成祖永乐年间确定的。接受了册封,就是接受了明朝的统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其次,朝廷会厚待来贡使节,朝贡使臣一入境,其衣食住行几乎全由朝廷包管了,并有丰厚的赏赐、给赐、回赐物品,绝对的薄来厚往。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会允许‘其朝贡领赏之后,许于会同馆开市三日或五日’。这种互市交易对于蒙古族和其他少数民族来说,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他们在开市期间既可以出售自己所携带的马匹、皮毛等畜牧业产品,也可以将进贡所得的物品出卖,以换取他们部落急需的生活必需品。
  
  这套朝贡体制的背后,是从成祖年间开始,对边疆少数民族的羁縻统治,这是在无力对其进行直接统治的情势下,使其接受中央王朝统治的最佳办法。在武宗正德以前的几个朝代,这套体制的运行基本上都比较顺利……哪怕是‘土木堡之变’后,瓦刺强盛一时,这种朝贡关系也并未受到影响,鞑靼部也是如此。
  
  但是,随着明朝的国力衰弱,日渐强盛的蒙古各部,虽然一直保持着朝贡,另一方面却不断侵掠边地,不再像原先那样守规矩。之后到了弘治年间,达延汗统一了蒙古各部,势力强盛一时,冰冻则西入河套,河开则东过大同,或间来朝贡,或时有侵犯,未敢大肆猖獗。但明朝自身已经陷入了财政危机,无法满足其要求,弘治九年,达延汗以赏薄生怨,频来侵掠,大获而归。
  
  蒙古人这次侵略,不仅尝到了甜头,而且也试出了明朝纸糊的边防,便开始频繁入掠,给大明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灾难,此等情况下,朝贡自然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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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的抢劫自然是收获大大的,但明朝百姓不可能老等着他们来抢,官兵就算打不过蒙古人,难道还不会修城堡吗?于是在边地军民齐心协力之下,一座座防御完备的堡垒拔地而起,一旦听闻警讯,便立即撤到堡中。富家大户更是常年在堡中居住,保护财产的安全。
  
  蒙古人不擅攻城,但哪怕是丈许高的堡垒,都能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还无功而返。于是一次次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很难像原先那样获取足够的财物了。只能尝试更深入明境,但那样损失也会激增,甚至有来无回,得不偿失。
  
  于是自弘治十七年蒙古主动绝贡之后,到嘉靖十一年,蒙古济农衮必里克重新要求通贡。但已经被伤害了自尊心的明廷不予理睬。之后,俺答汗成为了蒙古族的实际领袖,又多次提出请求通贡。但当时朝中已有复套之议,首辅夏言是个强硬派,三边总督曾锐更是力主复套之人,自然不可能答应。更是斩杀来使,以绝其侥幸之心,俺答闻之大怒,遂悉众入寇,大掠山西,南及平阳,东及潞沁,每攻克村堡,屠戮极惨,以为报复。
  
  但四年之后,俺答又一次命人带着厚礼,向明朝提出通贡的请求,因为上一次杀使的官员得到了升官,所以这次,使者甚至还没见到官员,就被宣府总兵的家丁杀死求功,自然又引发蒙古人一番大规模入掠。
  
  报复之后,俺答紧接着再次求贡。这次因为他的入寇,导致了原来的总督被治罪。新任宣大总督翁万达,是嘉靖年间最为干练的边臣,认为可以答应俺答的请求,并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但又被嘉靖否决了。
  
  之后嘉靖二十六年,俺答又一次请求通贡,这次他的语气尤为恭顺:‘今与中国约:若达子入边墙作贼,中国执以付彼,彼尽夺其人所蓄马,以偿中国,不服则杀之;若汉人出草地作贼,彼执以付中国治罪,不服亦杀之;永远为好。’并向边臣保证,只要肯代他上奏,即传谕部落,禁其生事。
  
  俺答的态度让明朝的边疆文武都看到了和平的希望,因而联名上疏,请朝廷允许其通贡,并考虑了各种可能的情况,预计了防备的措施,设计可谓完备。可结果十分令人遗憾,嘉靖正沉浸在‘复套’的热望之中,再次拒绝其请。
  
  但过了不久,主战的夏言、曾铣被杀,翁万达百般安抚,俺答才没有因为羞愤入寇。之后翁万达履行承诺,上书次提出俺答汗的通贡之请,却被嘉靖严厉斥责:‘朕以边事重寄付万达等,自宜并力防御,胡乃屡以求贡为言?其令遵守前旨,一意拒绝,严加提备,违误者重治不贷。’严厉的斥责了翁万达等人,遂无人敢替俺答说话。
  
  那么,朝廷为何宁肯生灵涂炭,损伤百万,也要顽固地拒绝俺答的通要请求呢?
  
  实事求是讲,根源主要在世宗嘉靖皇帝身上。
  
  首先,作为藩王之子得位的皇帝,嘉靖没有经过完整的帝王教育。对于蒙古人,他有着与寻常百姓一般的,根深蒂固的仇视思想。时常在其谕旨中,看到‘丑虏’、‘虏氛甚恶’、‘黠虏节年寇边,罪逆深重’、‘求贡诡言’等等偏激活语。从中不难体察到这种思想在作祟。
  
  其次,嘉靖朝当时前后两任首辅,前者夏言比嘉靖还强硬,最后因为复套掉了脑袋,自不消说。后者严嵩,性格倒是软弱,却是个纯粹的官僚,他把所有的国家大事,都当成了政治斗争的资本。看到嘉靖仇视蒙人,自然不敢支持通贡。
  
  再者,朝廷内外弥漫的大汉族主义情绪,也将允许通贡与宋代的以和议误国相提并论,尤其是夏言、杨继盛等名声卓著的清官,是这种思想的坚决支持者,使政府上下形成了强烈的反对舆论,遂无人敢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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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边关文武大臣,朝中有识之士,大都是支持通贡的。其实等徐阶当首辅的时候,他便意识到通贡的好处,但徐阁老深知舆情汹汹,爱惜羽翼,绝不肯改变国策。这也是他与高拱等人粗梧的重要原因。
  
  在第一次‘杀使绝贡’之后,高拱就愤然批评道:‘兵交,使在其间,况求贡乎!杀一使者何武?就算不许,亦当善其词。乃购斩之,此何理也?横挑强胡,涂炭百万,至今无一人知其非者!’后来又说:‘今之以贡为疑,必曰宋以和议误国,不知此贡也,非和也。九夷八蛮皆许其贡,何独北虏而绝之?’他态度鲜明的支持通贡。
  
  沈默也是支持通贡的。他没有那些狭隘的大汉族主义,更能清楚的看到通贡的好处,并在前人的基础上,总结创新了一套更为强大的羁縻之策。并在高拱成为首辅之后,向他和盘托出,两人一拍即合。随后,亦得到了张居正的全力支持,于是内阁形成统一意见,在禀报隆庆之后,定下了这个‘先战后抚’之策。
  
  在这个策略中,战的目的不是为了消灭蒙古人,而是为了使其恭顺,以便更容易对其羁縻。这是充分考虑当前国情的恰当之举,因为就像蒙古人没有实力占领中国一样,深陷财政危机的明朝,也不可能把蒙古人彻底消灭。
  
  其实,若没有沈默饱受诟病的‘借钱打仗’,和张居正同样被骂得满头包的开源节流,明军连收复河套的力量也没有。但仗打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对汉民族来说,一开仗,就意味着巨大的财政支出,像这样出兵十万的大规模作战,每天的消耗都令人恐怖。张居正在写给沈默的信中,已经连连警告,三边民力已经极困,对各省的压榨也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顾财力,派大军渡过黄河作战的话,到时候财政崩溃,激起民变,几乎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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