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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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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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寂寞。

大哥说得对,只要谈得拢,双方在一起开心,谁煮饭洗衣都一样。

她们女孩子也是人,不能规划她们非做什么不可,像海伦,根本不擅长家务,何苦为俗例而逼她不快活地守在厨房中;而大哥,他爱整洁,专喜研过究食经,那么就让他担当这个任务好了。

幸亏我们这里没有啥子都看不顺眼的老人家。

半夜老哥把女友送走,找我起床聊天。

“言归于好?”

“从头开始。”

“非常聪明光亮的女孩子。”

“上次我们龃龉之后,她根本没有接受异性约会。”

“你也没有吧?”

“别人都看不上眼。我爱海伦凡事井井有条,组织能力强,又有份高贵的职业,收入稳定。我没有资格喜欢说话大舌头、眼睛会打电报的女孩。”

“她可有意思成家?”

“她说要想清楚。”

“有条件?”

“有。”

“说来听听。”

“不打理家务,不养儿育女,不听命丈夫。”

“哗,民间三不。”

“不生孩子怎么行,”大哥很困惑,“婴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东西。”

我安慰他,“会肯的,爱她足够时她会回心转意。”

“不过怀孕也真辛苦。”

“睡吧,别想这种血淋淋的事。”

“晚安。”

像我们两兄弟这么可爱纯洁的青年,应不愁找不到对象吧,我悠然入睡。

第二天在床上被电话铃叫醒。

朦胧地接听,那边的女声非常不悦:“年轻人睡到日上三竿,浪费大好光阴。”

“谁?”

谁这么教训我?

“我找林自明。”

“在下正是他。”

“我姓盛。”

“啊,盛女士。”是盛国香。

“我是盛太太。”

我搔搔头皮,“是师母?”

“唔。”

那她有权说我几句,用左手取过手表一看,乖乖不得了,已经十一点。

“教授千叮万嘱让我看看你。”

“谢谢谢谢,其实一切很好。”单单少个女朋友。

“你将与国香同校?”

“是,但还没见到她。”

“今天下午她来我处吃茶,你有没有空?”

“有有有。”

师母说出地址,“准四点,我最讨厌人迟到。”

心惊肉跳,在家喝杯茶而已,先到先斟,何必做时分秒的奴隶,这老太太的阵仗太过厉害,难怪我师傅受不了。

盛老从不计较这些小节,但是对工作量却颇有管制。松紧自如,做人才够潇洒。

我吐吐舌头,当给面子师傅吧。

一骨碌自床上弹起。

送花送糖送糕点都不管用,这位老太太不是普通人,我跑到大哥的礼品店里去。

他正在记帐。

我问:“有什么东西适合送六十岁老太?”

“无论什么,你都得付钱买。”

我坐在店堂里,“是什么令一个男人开起礼品店来?”

“有利可图。”大哥面不改容。

“说的也是。”

“你不必打击我的自尊心,去,叫店员带你看新到的水晶摆投。”

选中一对水晶书座,大哥闲闲吩咐给我一个八折,店员报上价目,我吓得下巴落下来。

我问林自亮:“你为什么不去抢?”

他说:“嫌贵,那买双纸镇好了,便宜三十倍。”

礼轻人意重,还是要了书座。

一向着轻老哥这档生意,实地观察之后,几乎跌脚,太狗眼看人低了,原来他在此阴恻恻的一本万利。

而我,这次回来,担任讲师职位,高贵是高贵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挣得老婆本。

我问他:“请不请合伙人?”

他答:“你会不耐烦的,做小生意十分琐碎。”

“不见得吧,光是这单交易便是我半月之粮。”

垂涎欲滴。

大哥摇头,“你根本不懂。”

女店员抿着嘴笑。

“大学适合你,弟兄俩一文一武,气氛协调。”

这是毕业的悲哀,从校园出来,但见他人都有他的成就,自己则一无所有,眼特别红,心特别急,韶华不再,两袖清风,怎么努力发劲去追呢,弄得不好,滑一跤,怕不就头崩额裂。

大哥像是洞悉我的心事。

“开学后,忙个不可开交,你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取起礼盒,向他道别。

还有,要找个女孩,被她调拨得团团转,透不过气来,让她掌握我的情绪,忽冷忽热,忽嗔忽喜,那就没有时间想什么哲理了。

到师母住宅,刚刚四点。

门应铃而开,是位中年女士。

我忙称一声“施太太”。

谁知她呵呵地笑起来,“你这个小子倒是会讨人欢喜,我不是施太太,我是盛太太。”我呆住。

保养得这么好,像住在什么洞天福地之中,喝琼浆玉液度日,她的配偶盛教授已经很有老态,同她不能比较。

我定定神,把礼物放在桌上。

“老盛他还好吗?”看样子分了手还顶牵记他。

我乘虚而入,“生活很清苦,一切杂务都得亲自动手,试想想,总共才得一双手,著书立论是它,煮饭洗衣也是它,多么矛盾。”

“你有什么见地?”

“总得有个人服侍他。”我大胆地看着师母。

“小老弟,世上哪里去找那么理想的生活,人人自身难保,退休以后,收入锐减,当然只得事事一脚踢。”

话倒是说得不错,我立刻对直爽坦白的她添增好感。

“他这个人,又特别看轻看贱金钱,不然一起回华南来享几年晚福,不知多好,他又偏偏不肯。”

“为什么?”

盛太太叹口气,“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岳家名下的财业。”

我忍不住说:“他也太迂腐了。”

“说得好。”

门铃响起,进来的是施家大小姐。

一见是我,她立即说:“哎呀,我没穿见客的衣服!”

这小女孩的脑筋另一样的。

又与外婆说:“母亲实在走不开,她不来了。”

“又是什么事?”

“一位美国教授带了纳华达山脉的油页岩化石样本来找她,化石有许多种,其中有始祖海洋生物,她正招呼客人。”

有道理。

我算老几呢,小人物。

两次失约,不禁伤了我的自尊。

施峰把双臂绕在身后,仰起头问:“你开始写书没有,作家?”

真的,禁不得她这一问。

我说:“暑假后开始,天气太热,人人都要放假,你不是也在休息吗?”

“妈妈可不放假。”

看样子施峰颇崇拜母亲。

“她比较特别。”我干笑数声。

师母的女工捧出点心来。

再坐一会儿,我起身告辞。

忙忙忙,谁不忙,凡事总得分个次序,一连两回失约,使我了解,她不重视我,也不重视她父亲。

算了。

我把施峰送回家。

她喜欢发问,也擅于会话,但我没有看过她笑。

记忆中,女孩子到她那种年纪,最爱掩住半边嘴巴笑,但她不是,她习惯先皱一皱眉头,然后问成年人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幸亏我才华盖世,才应付得了。亲

像:“你认为结婚好还是独身好?”

答案:“待你长大时,也许对象由社会配给,不必想太多。”

又如:“你介意女人比你能干吗?”

“不介意,如果一切开销由女性负担。”

“男人将来会不会生孩子?”

“有可能,不过孩子要跟父姓。”

很贫嘴的样子,不过一个成年男人总得保护他自己。不能在二十分钟车程中输给小女孩。

终于轮到我发问:“在家中你也这样同父母交谈?”

“别讲笑,我很少见得到母亲,而父亲时常说:‘不要问不要问,过十年二十年你就会明白。’”

这倒也是办法,为什么我没有想到。

施峰说:“只有施峻与我谈话。”

“她太小了。”

“可不是。”声音中带许多惆怅。

那装模作样的表面下是无限寂寥。

“你到家了。”

我特地下车,绕圈子到她那边,替她开启车门。

她很矜持地说:“谢谢你。”到底还是女孩子。

“是我的荣幸。”

“再见。”

我告诉老哥:“仍没见到师姐,反正海洋生物帮不了我,没有遗憾。”

“听这个:华南海洋学院设有水产系、海洋生物系、海洋地质、海洋工程、海洋物理、海洋气象等十个系,十八个专业,其中正副教授接近一百人。”

“哪里找来的资料?”

“由此可见竞争相当激烈,必须要做许多额外作业,才能够站稳阵脚。”

我紧张起来,“文学院呢?”

“放心,低层职员开头是不会感到压力的。”大哥笑。

我白他一眼,“总得由第一步起呀。”

他仍是笑。“所以你师姐之忙,并非做作,乃系实情。”

我说,“她没有把师弟放在心中。”

“几时开学?”

“下月初。”

“悠长的暑假,教书就得这个好处。你可记得,那时母亲最怕我俩放暑假,那一段时间,家里永远收拾不好,乱成一片。”

我默默回忆。

是的,不知为什么,十多岁男孩子身上永远一股臭汗味,半酸半闷,母亲说,一打开大门,客厅便传出这股味道,有亲切感,她知道她是到家了。

我喜爱孩子,因为母亲喜爱我们。如今她在天堂,可想空气清新,没有异味。

母亲爱我们,并不单挑我们可爱听话的时候,就算两兄弟无理取闹,张嘴大哭,她也笑眯眯,“啊,大牙蛀得很厉害了”,她会趁机观察我们嘴巴里的秘密,或是“弟弟哭时面孔皱起来似只蟹,而且眼泪多得似喷水。”

我们的童年是没有遗憾的。

大哥问:“想往事?”

“是,幸亏我两人出落得玉树临风,没有辜负老妈栽培。”

“对对对,”大哥取笑我,“兼夹雄才伟略,貌似潘安,你别弄假成真,真相信才好。”

弟兄两人大笑。

过没几日,师母召我。

——国香有一份报告,赶时间要寄到英国去,你是念文学的,她希望你拨冗替她看看措词文法是否适当,美国人不讲究这些,但英国人很挑剔。怎么样,要不要赚些外快?

去取了报告一看,才知道有四百多页。

以前替工学院的同学做过类似的润饰功夫,他们用的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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