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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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郎(上)-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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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如织,寺地占整个晋昌坊一半坊区的慈恩寺已近在眼前。

各色的牡丹花在寺院开放式的庭园中争奇斗艳,吸引着游人的目光。

开元年间,人们最爱与高官服色相近的紫、红等深色牡丹,誉为花王。慈恩寺住持智周和尚深谙栽植牡丹的园艺,使近年来到此游春的人潮不亚于曲江池芙蓉园。他们入了园,与游人一同赏花。恭彦看着花,而身边的祝晶,看着他。

他们都没有移开目光。

之后,井上恭彦依循国子监入学的礼制,拜孔庙、观儒礼后,备妥三样束修,拜四门学助教赵玄默为师,与其它留学生共同迁进国子监附设的学院里安顿下来,开始了他在长安学习的日子。

那跟吕祝晶预想的不一样。

原以为井上恭彦入了国子监之后,会有很多时间出来玩耍。

他错了。有好几次,他来到位于皇城东南边务本坊的学馆找他,都扑了个空。

井上恭彦不是在学馆里上课,就是在国子监附设的藏书阁里读书,像是读不倦似的。而即使当他夜里回到学院的宿舍,也因为夜禁的缘故,吕祝晶没办法在那时候找他见面。因此,他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他。

国子监里有不少官家子弟,勤学的程度远远不及井上恭彦。常课以外的时间,这些官家子经常跑去打马球或参加宴会,全然没有振作的企图。也难怪了,毕竟主持教学工作的博士最多只有八品的官职,而多数监生的身家背景,不是贵胄,就是高官,哪里把小小博士与品级更低的助教们看在眼底。

长安城是个多好享乐的地方啊,许多监生甚至瞒着家人,结伴到平康坊狎妓呢。

偏偏,恭彦不懂得玩乐。要他肯稍微随俗一些,也许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然而,祝晶想,假若恭彦也跟那些执夸子弟一样成天到外头玩乐,不思勤学,那他大概会怀疑起自己择友的眼光吧。真是矛盾。

由于太学与四门学都在国子监里,因此祝晶偶尔也会见到其它日本留学生。

时值初夏,不常下雨,地处西北的长安城空气开始变得干燥。

这天,是十天一次的旬休日,学馆放假,不用上课。

吕祝晶起了个大早,来到务本坊的学院外头,想找井上恭彦。

同在国子监太学馆里读书的阿倍仲麻吕与其它留学生正在聚头到东市的书肆里买些书籍。才走出学院,一见到在门口等候的吕祝晶,阿倍连忙招呼道:“祝晶,好久不见。来找恭彦吗?”

“你早,阿倍。”祝晶应声道,又转头向几位他还不是很熟、但见过几次面的留学生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后,他问:“你们今天不是放假?要出门?”

“是啊,我们想去东市买些书。”阿倍回答。

朝廷每个月都提供各国的留学生固定的米粮和基本生活用度,就连一年四季的常服,朝廷也大方提供他们当季的布料以供裁衣,因此几乎不需要花用到他们从日本带来的金贝和银钱。

趁着休假日,有些金钱用度上较为宽裕的留学生,比方说阿倍仲麻吕,就会到市集上买些珍贵的书籍,一方面用来进修,一方面,在日后回国时,也能一并带回日本。

祝晶飞快地张望了下。“我没看见恭彦,他不一块去吗?”

“我前些天有邀他一块去,但是他婉拒了。”阿倍想了一下,问道:“他会不会是在等你?”

“是吗?”祝晶皱起眉头。“可是我已经个把月找不到他了呢。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另一名留学生吉备真备昨天还见过井上恭彦,忍不住道:“他最近看起来有点疲惫。听说晚上也很晚才熄灯,可能是在抄书。”

“抄书?”祝晶看向吉备真备。“抄什么书?”

“书很贵。”吉备谨慎地措辞。“井上家并不非常宽裕,一本印制精美的善本书往往要百金、甚至千金才买得到,一般我们会以手抄的方式把馆阁里的藏书一本本抄下来。”

阿倍点了点头。“我们平常也会这么做,但因为我和吉备都在太学馆里,所以不太清楚恭彦在四门学馆里的学习情况——这样吧,祝晶,我带你进去找他好了。”

“也好。”祝晶感激地点头道。

国子监虽然没有卫士驻守,但毕竟不是完全没有人管理。

学员们固然可以自由进出,一般人却得有人带领才能进入,因此吕祝晶通常是先请人传话给井上恭彦,才得以见他一面。只是这阵子,即使托人传话,也常找不到井上恭彦,让吕祝晶扑空白跑许多趟。

阿倍先请其它人稍候片刻,随即领着吕祝晶往生员们宿舍走去。

通常一个学院的院落里,都住着同一个学馆的生员。当吕祝晶来到井上恭彦所居住的学院时,几乎已经没有其它人在里头了。大多数的生员一早放假后,都迫不及待地离开学院到外头游玩,或者是结交名流去了,哪里还待得住这狭窄的院落。

他们走进院里,祝晶说:“阿倍,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来过的。你快去和其它人会合吧。”

“无妨。我也想看看恭彦在忙什么。”阿倍领着祝晶往恭彦的宿舍走去。

门没有落锁,他们悄声推开房门。

房中静悄悄,没有人在里头,连床铺都是整齐的,不像有人睡过。

斗室里收拾得窗明几净,桌上搁着一卷纸、一管笔、一台墨。

吕祝晶走上前去,看着那纸上墨迹,是一首诗。

原以为是恭彦腾抄的,但读了两句,发现并不是。

是首绝句。

“飘洋涉海已岁余,梦里长安非吾家;一夜红薇悄零落,春泥何曾不护花。”阿倍咀嚼诗句,不意勾起自己的思乡心情。

吕祝晶也大概猜出了这是恭彦写的。知道恭彦如此思念着家乡,让祝晶有些烦恼,却说不太清楚自己在烦恼什么。倒是阿倍笑说:“以前我们在日本时,天皇经常召集臣子们即席赋汉诗,让我很头痛,只有恭彦立马写就,教大家钦羡得不得了——”

“没有这回事。阿倍的诗歌总是最受赞赏的,别听他胡说。”一个修长身影从外头带着阳光的气味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迭书。

祝晶转过头去。“恭彦!”

早已换穿大唐年轻男子常服的井上恭彦看起来比一般人更为儒雅。

唐人自隋末唐初以来,日渐习染胡风,大唐男子往往身着胡服,多少带着些许粗犷。倒是这群飘洋过海来到长安的日本留学生,身穿大唐圆领窄袖的文人服饰,搭上清雅俊秀的五官,反倒显得斯文。

“祝晶,你来了。”对于擅自进入他宿舍里的两位朋友,恭彦毫不介意地打着招呼。“阿倍,你今天不是要去东市?”

“我先带祝晶过来找你。”阿倍指了指祝晶道。“顺便看你在忙什么。”

井上恭彦将手中书本放在桌上,随手收起那张诗稿,胡乱搁在一旁。

“赵助教答应借我一些书,我刚从他那里过来的。”

“所以你一早就不在,是去找助教借书?”

“嗯。我借了书后,还顺道去了藏书阁的密府一趟:·…”吕祝晶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恭彦和阿倍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许久,阿倍终于告辞去和其它人会合,回头向祝晶道别。“那么,祝晶,我先走一步了。”

“你慢走。”祝晶道。

等阿倍一走,祝晶才看向恭彦,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你最近还经常想家吗?”

正在收拾桌面的恭彦停下动作,抬起了头,迎向祝晶审视的眼睛。

几乎没犹豫的,他回答:“想。”接着又道:“祝晶,我很向往你的长安,但是我也会惦记家乡的家人和朋友。换作是你,你会因为来到你很向往的某个地方,就不再思念亲人吗?”

“你可以来找我啊。”祝晶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因为恭彦思乡而感到不开心。“当你想念家人时,你可以来找我啊!可是你最近好难找,我几乎找不到你。你真有那么忙,忙到连一点点时间都抽不出来给你在长安的朋友吗?”

说着,祝晶不禁生气地想到,还以为、还以为自己这么惦着他,他偶尔也该想想他的。但自从入了学馆后,恭彦就没主动来找过他了,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他这个朋友。很明显的,祝晶生气了。只见他小手握拳,两条手臂压抑地贴在身侧,头脸低垂看着自己的履尖,因此没注意到恭彦朝他走了过来。

“祝晶?”他唤他。

吕祝晶不肯抬起头,因为眼泪已经忍不住滴落在地上,而他哭起来时,脸会皱在一起,很难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抬起头。

“祝晶:…”恭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祝晶掉眼泪。

他开始回想自己过去这几个月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会忙到连一点时间都拨不出来给他的朋友?

抱持着多抄一点书,以节省购书费用的想法;对于初入学时,担心自身程度太差,希望能赶紧跟上同年的焦虑……

井上恭彦确实差一点忘了,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不只是为了死命读书,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必须放在心上。

“我很抱歉。”笨拙地伸出手,就着衣衫窄袖擦拭吕祝晶布满泪痕的脸。“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

吕祝晶不是那种要人一再道歉才愿意原谅对方的人。他扑上前抱住井上恭彦的腰,孩子气的。“没事,别道歉。我只是太想你。”赶紧擦掉脸上残余的泪水。井上恭彦在此刻才赫然发现吕祝晶对他的依赖。

他知道祝晶年幼丧母;吕校书平时在弘文馆当值;祝晶的医者舅舅经年云游在外;小春年纪尚小,很黏祝晶。

这孩子身边可以说没有一个可以倾心谈话的人。是为了这缘故,所以才如此看重他的吗?

吕祝晶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所结识的第一个大唐朋友。他总是竭诚相待,不计较付出;在这长安城里,不会有人比他更需要他。

这体认,使井上恭彦想起几个月前,吕校书问过他的那席话——假若有一天,他学成归国,届时他与祝晶这段缘分,该要如何处理?

当时他以为朋友间的分别固然令人伤感,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与其烦恼不知何时会面临的离别,何不把握当下,珍惜现有的情谊。

但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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