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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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敌人-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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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一口讨人喜欢的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开口说话的声音也一定会很好听,他能画出最美丽端庄的菩萨像,能画出心上人动人的模样,他只是想追求一次单纯而美好的爱情。当他向那个沉默不语但眼神清澈的姑娘走去时,肯定没想到,他的一生,从此已经改变。

  这个十九岁就去西藏灵芝为寺庙画画的汉族青年,在雪山脚下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如大火般的爱情,然后遁入空门……但他每隔三年私自下山一次,每隔三年被前任方丈轻易抓回。多少年下来,多少次追捕,他在鲜花寺那道恍惚得让人忘记时间的屋檐下,自以为出神入化,自以为断却尘丝。

  只有青灯才能知道他如苦海中一叶孤舟的岁月,只有残存的左眼才能洞悉自己受伤的内心。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他只剩一只左眼,也没有联想到,远房亲戚家本来就姓“卓”。

  我把那串水晶放在墓碑上,我想让它感知这位参悟佛法却一生为情所困的高僧的内心。这串吸食了雪宝顶千百万年日月精华和加持了白石头城无边法力的水晶,忠实地记忆着三百年前它的第一个主人在酥油灯下的意念,世世代代,生生死死……我默默看着它在青灯和香火之中灵异闪烁的光芒时,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疑问,你,真的很通人性吗——

  如果是,为什么你眼睁睁看着一对又一对情人如此凄怆悲凉却无动于衷?如果是,为什么你眼见一个又一个主人生生死死万劫不复却不出手相救?如果是,为什么你不以极大灵性改变命运而只是推波助澜把厄运一次一次轮回?

  难道汇聚天地精华和无边法力的你,只能机械地记忆着主人的誓言和意念?佛法讲究“慈悲”,但为什么你不用“慈悲”的力量拯救红尘中的苦难——其实人世间最苦的不是肉身的死亡,而是情感的挣扎幻灭。

  也许,也许你已经做了,那天你已让湖边的鹭鸟啼叫着告诉青年不要再低头写诗了,那天你已让牛角梳突然断掉提示青年危险临近了,你还无数次让我手腕顿感寒意,甚至从第一次就让我目睹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只是我没有在意,我们都在情欲的驱使下忘记一切预兆,一步一步走向命运安排的轨迹。

  但谁又能逃得脱这个轨迹?菩空树总喜欢说,没有新的故事,新的故事都是旧故事的重复。他看得破,却做不到,一切都是命,一切只能是命。

  我站在柚树下,突然很想知道一个重要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卓敏是他的女儿?

  是我和卓敏第一次去鲜花寺的时候吗?那天他从屋檐下的阴影走出后刚刚说到她是个不祥的女孩,但他眼神犀利看到我腕上的水晶后,对她隐现柔情。他对她说别常常哭,否则会在左心口留下一颗经久不散的红痣。

  或者是在我和卓敏重逢之后,他一直苦劝我“别执着”,当柚树突然在秋天开了花后,他隐隐感到什么,总说“放不下,放不下”……

  要么就在我潜逃到医院照顾卓敏时,他一反常态发来的“佛法就是‘爱恨自如’”以示鼓励……因为如果他在那个时候知道真相,作为亲生父亲的他一定希望我坚持照顾卓敏。

  也许是,病重的卓敏回到家乡忽然从老阿妈那里得知了身世,所以她就去鲜花寺找从未见面的父亲,所以菩空树才会得知我疯狂找她,才会给我发来“人等树?树等人”……多年以来,他就把那棵与卓敏同岁的柚树当成孩子,当他与女儿相见,一定五雷轰顶心伤神哀。

  卓敏一定会告诉他那句:世界上最伤心的事不是你爱的人走了,而是你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慢慢死去,却无能为力。

  所以他临死前一定要帮女儿一个忙,所以他一定要在柚树下现身说法,让我彻底忘了她。

  如果卓敏真的来过鲜花寺,她的病情好转了吗?她现在在哪里?她会不会就隐匿在鲜花寺里孤独地疗伤,或等死?

  秋天早上的风让我的眼神格外清冷,我四处感知着有没有任何关于卓敏的信息……但红楠婆婆娑娑让我听不见任何声音,为菩空树圆寂点燃的梵香使我闻不到一丝熟悉的味道,我的脑子里隐隐有一根线,但我永远抓不住线头……

  在菩空树即将圆寂时,我曾大声问他:“卓敏还活着吗,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弥留之际的他两眼突然空灵澄明,他的手指穿透密密的红楠林指向轻烟薄暮的远方:“雪山,有一座雪山,过了雪山,还有一座雪山……她在那里,就在那里。”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如晨钟暮鼓萦绕不绝:“不要轻易去爱一个女人,爱她多深,伤她多深,爱一个人,却成为她今生最大的敌人。”

  青烟如一场弥漫的大梦,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第92章

  我在鲜花寺一连住了三天,我在等卓敏,我只有在红楠婆娑中才能听见卓敏那一声“我漂亮,还是菩萨漂亮”;只有在那棵清香迷离的柚树下才能嗅到她二十三岁青葱逝去的芳华;只有在一灯如豆中才能细细阅读三百年前在白石头城上写就如月亮般皎白而忧伤的羊皮《情歌》。我必须整理过去,四年之后,一场弥漫的大梦之后,醒来,抚平枕上纷乱的思绪。

  如果时光倒流,一切会是怎样,我还会像当初一样热烈地追寻卓敏吗?

  不会,我不会让她上我的车;不会带着她在如海水包围的黑夜里偷渡;不会失魂落魄想像她摘下口罩的脸庞;不会故作浪漫隔着铁栅栏和她聊天、打羽毛球;不会执子之手在楼后的白杨林里散步;更不会带她去看满山火一般燃烧的桃花……

  每一步都是把纯情的刀子,伤害着她,以及我自己。我和她一步步走进温柔的局中无法自拔,以为天真是蓝的,云真是白的,水真是清澈的,以为这一辈子就会这样紧紧相拥、慢慢变老。可是当那颗遗失的水晶现身,当凤凰山坡上的真相揭示,毫无准备的我们瞬间就被击败,那时,我们都深受内伤,但故作潇洒,挥一挥手,假装不带走一丝尘埃……

  半路上我们还有机会自我拯救:

  如果我在和她重逢之后淡然处之不为所动,事情便会慢慢过去——但那时我无比疯狂地要去重续前缘,我想把所有的本全都押上去,梭哈了。但是我没什么本,我只是自私地把她的一生昂贵地抵押上去,然后两个人抽筋剥皮般偿还高额利息——成本太大的爱,就是没有退路的爱!我以为是破釜沉舟,其实是自断退路!那时,我们撤退的船已在一场爱情的大火中烧掉,回去的栈桥也被掀走,我们连挥刀自刎的勇气都没有,只有在青灯幽念中度过这一生。

  她是那么的清澈干冽,像一条山间小溪蜿蜒寻找着平淡生活的出口;她是那么单纯可爱,像清晨雪雾中毫无防范地奔跑在森林中的一头羚羊,看到突然闯入的我,驻足,但并不逃避,只是歪着头,睁着善良而灵动的眼睛,说:“你好,早上真好……”

  我出现了,四年来,我不经意就改变了她的一生,也伤害了她一生。如果她没有碰到我,她就不会死,或者会走得很平静,她最多抱怨走过的这段路有点短暂,但她不会悲痛决绝,不会在临死前还黯然神伤行走在颠沛流离的路上,以抱病之躯默默注视着我四处疯狂找她,心碎,但拼命压抑,竟不敢出声相见。

  答案只能是:不要轻易去爱一个人,爱有多深,伤有多重——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敌人。

  可惜,命运不可改变,时光不能倒流,时光像河水一样不可以看见上一朵浪花的哭泣或笑容——卓敏必须碰到我,我也必须碰到卓敏,就像三百年前的达娃卓玛一定会碰上白石头城的青年,像二十四年前不会说话的跳舞女孩一定会碰上吹口琴的菩空树,甚至像四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儿必然会碰上一枪就把她的父亲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团长。

  我们都想改变些什么,但无力改变什么,那串水晶一直闪烁着,诡异而灵动,像在问:世界上最伤心的事情是什么?

  ——最伤心的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而是你眼睁睁看着你爱的那个人慢慢死去,你却无能为力……

  那串水晶……

  第93章

  那串水晶不见了——我突然发现那串水晶竟然凭空消失了,那天我把它放在菩空树的墓碑上试图感知灵性,但我一转身它就不见了……我疯狂寻找,但是,墓碑上没有,那棵柚树下没有,方丈室没有,灰布包里没有,执事火化的僧人说大师身上也没有。

  我找了它三天,四年来,那串水晶忽隐忽现地在我身边,现在,它就像完成了对我最后的使命,然后与他一起,决意圆寂在这个尘世间。

  我怀疑卓敏悄然隐身在这座渊源极深的古庙里,我找遍了每一道屋檐和每一棵红楠,我问过每一道风每一只飞鸟,但它们绝口不提,我没有得知任何关于她的痕迹。

  卓敏,和那串水晶,竟决意从此与我断绝尘缘!

  第94章

  我一直等了卓敏很多年,很多年……

  那天我从鲜花寺回到北京就大病一场。燕子把我送到医院,我被推进手术室切除胆囊前对她特意交代,她果然每天住在我的那个家里,按照卓敏的规定摆设一切,细心喂养那条尚未断奶的小狗……

  我于一个月后出院,回到我和卓敏共同生活过的家里,我仍然遵守着她的习惯摆设——牙刷向上放,牙膏从后挤,早上开窗户……我按照她喜欢的方式生活——不喝酒也不抽烟,多吃蔬菜和水果……我也把那条小狗抚养长大,它的每个眼神一切动作都与宝宝极为神似,我经常带它去白杨林里散步。

  我存了一小笔钱,贷款买下了这套一居室的房子,每天都插着云南的香水百合。百合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但她没有回来,一直没有回来。这套房子里一直只有我,花,和一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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