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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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莲-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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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观察一听,连忙向身边人吩咐道:“快,快请那三位书吏进来。来啊,给赵大人看座,上茶,上好茶。”

※   ※   ※

满天繁星,府衙的墙砖壁角、花圃草丛里,蟋蟀“织织”叫个不停,与这静谧增加了几分喧嚣。程德玄坐在梅花形棱格的纱窗前,将灯移近了些,然后从怀里慢慢摸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是他傍晚时分才收到的,当时已匆匆看了一遍,这时夜深人静,忍不住再次掏了出来。

信是开封府南衙判官程羽写来的,程羽亦是赵光义心腹,这信上言辞虽非赵光义亲笔,却完全可以理解为他本人的意思。信上说,皇帝陛下已御驾亲征,趁北国内乱不休无暇南顾,出兵讨伐北汉。

府尹大人已向官家进言,说他程德玄现正在霸州协助查案,此人擅理民政、擅长调度后勤辎重,尚堪一用,可就近调去差使。如今官家已经允了,要他尽快了结霸州刘子涵一案,无论能否达到目的,都要尽快赶赴西北前线。

这些年来,府尹大人苦心经营开封府,势力触角已遍及开封府及下辖的十七个县,如今府尹大人将他的势力继续铺开,一面交结朝官和禁军将领,一面向整个天下蔓延。然而,以开封府尹的权力想要直接对其他地方施加影响,那就千难万难,如今就是一个契机,赵光义当然更加看重。

程德玄细思前因后果,不由暗惊于府尹大人着眼之长远,他怀疑府尹大人这一番未必是临时起意,恐怕他当初奉命来霸州查案,就是府尹大人预伏的一条线,他的真正目的,就是让自己能插手西北地方民政。至于以刘子涵一案刁难政敌赵普,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势而为之,至于成败倒无关大局。

程德玄长长地吁了口气,暗自忖道:“朝廷的谕令不日即到,府衙走水,账簿焚之一炬,陈观察是玩不出什么花样了。我该搜集些西北地理、民政、地方官吏的消息,早做准备,以不负府尹大人厚望。”

他取下灯罩,将那密信凑近了烛火,将密信引燃,定定地看着它烧起来,直到只剩一角才抖落地上,密信蜷成一团,燃成了灰烬。

红红的火光一灭,房间里顿时黯淡下来,程德玄挥手一拂,将那烛火也灭了,窗外月光顿时流水一般倾泻进来,映着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眸子里有种狼一般嗜血的锋芒。

他静坐半晌,起身摘下壁上佩剑,推门出去,就着满天星光月色,伴着草中百虫唧鸣舞起剑来。

剑光缭绕,映月生寒……

※   ※   ※

霸州府衙的升堂鼓很久没有响起过了。

刘知府被拘回京去之后,赵普使雷霆手段,霸州府官吏几乎被扫荡一空,外地调来的官员全都是协助承办刘子涵及本地官吏贪腐一案的,寻常民事、刑事案件谁肯去管?是以卷宗堆积如山,留给将来的继任者一屁股烂账。

今天,升堂鼓终于重新响起来了。一鼓槌下去,鼓面上就弹起一片灰尘,两个打鼓的衙役看看官衣官帽、衣带整齐,站在大堂正中跃跃欲试的陈观察,捏着鼻子卖力地敲打起来。

程德玄清早起来只着一身短打扮在院中练剑,回了房间洗了把脸,在桌旁坐下,白粥小菜刚刚吃了八分饱,就听升堂鼓响。程德玄不觉诧异,忙放下饭碗,侧耳倾听片刻,出屋吩咐道:“去看看,何人击鼓升堂。”

廊下小厮还未跑出去,一个衙役已经快步赶来,向他行了个礼,咧嘴笑道:“程押司,陈观察请您登堂陪审呢。”

程德玄沉住了气问道:“审断哪桩案子?”

那衙役陪笑道:“自然是猪头解库行贿一案。”

“喔?”程德玄瞿然一惊,双眉慢慢地扬了起来:“猪头解库一案?”

……

今天是公审,二门栅栏外围了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姓,维持秩序的衙役虽不断喝止,喧嚣声仍是不绝于耳。程德玄匆匆赶到,就见陈观察衣冠整齐,已在在公案后肃然坐定,这种情形下想探问个究竟也是不能。

他站住脚步,左右一看,只见两旁次第排列着一些座位,有些各阶各属的官吏已然就坐,便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坐定身子,审视地看着陈观察,不知道他今日要玩什么把戏。

陈观察双目微阖,一动不动,直到各司各属的官吏都到齐了,忽地双眼一张,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升堂!”

“威……武……”

三班衙役鱼贯而入,喊了堂威,左右排班站立,佩刀的、执棒的,杀气腾腾,四下立时肃静下来。

陈观察站起身,把盘查猪头解库行贿一案的源由朗声叙说一遍,这些话都是他昨晚仔细斟酌过的,讲的不过是刘子涵任霸州知府期间,与上下官吏沆瀣一气,贪污受贿,鱼肉地方,循私枉法的种种罪行。那刘知府已经拘回京去了,谁还在意他有罪没罪,小民们希望看到的是霸州首富倒不倒台,衙下便又嘈杂起来。

陈观察也不制止,只是加快了宣读速度。待到案由来龙去脉介绍清楚,陈观察便把惊堂木一拍,沉声喝道:“本官奉命来到霸州之后,小心谨慎、多方查证,又得诸位同僚群策群力,认真办案,如今已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今日便开堂公审猪头解库行贿一案。来啊,带嫌犯徐穆尘……上堂!”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59章 人在荆棘中,不动也刺

徐穆尘被带上公堂,一时有点发懵,人还没看清,大堂也没看清,便有两个衙役喝道:“跪下!”两根水火棍在他膝弯处一点,徐穆尘便“噗嗵”一声跪在大堂上,磕得膝盖都木了。

他咧着嘴抬起头来,打量这座霸州府正堂,心中不觉有些忐忑。他虽见识广泛,可这府衙的正堂却是不曾来过的,上几次被传进府衙,那是讯问,并非审判,是以只在二堂听候讯问,哪里见过这般声势?

重檐歇山顶的正厅,一进大堂,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便扑面袭来。“正大光明”的匾额昭然在上,匾额下的屏风上汹涌澎湃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飞溅,气势磅礴。

屏风前的三尺公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惊堂木、断案牌、发令牌以及知府大印和签筒。签筒内有行刑的红签、捕人的黑签各数支。案台两侧屹立着“回避”“肃静”的虎头牌。两排衙役手执水火棍,昂然肃然。

所谓官威,这就是了,纵是你没有亏心之事,在这权力构筑的公堂之上,也要为之谨然。徐穆尘心头有鬼,自然更加胆寒,但他想想自己所有作为实无半点纰漏,如今又是公审,官府还能捏造证据屈打成招?是以那心又安定下来。

衙下的百姓都眼巴巴地着公堂上问案,陈观察依例问起猪头解库向刘知府行贿的事来穆尘自然矢口否认,陈观察便冷笑道:“徐穆尘,你当州府衙门的胥吏,都是不通账目之学的么?本官已有真凭实据在手,怕你这狡狯小人抵赖么。来啊,传本府书吏冯有为、李群洲、林之洋。”

三个老吏上堂见过大人,陈观察道:“你等将所盘查的账簿中疑点一一道来。”

“属下遵命。”三个老吏手持账簿,将那三本账中疑点一一指出,详细解释,说得深入浅出,衙下百姓再不懂账目的,也听得清楚明白,衙下顿时哗然起来。

本来有恃无恐的徐穆尘却听得如同五雷轰顶,他再也克制不住,跳起来大声叫道:“观察大人,小民冤枉,这是栽脏陷害,这是伪造账簿,小民从不曾记过这样的帐目,从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这都是有人故意陷害。要治小民的罪,请大人拿小民亲手所记的账簿出来,小民方才心服口服。”

陈观察大怒,拍案道:“大胆,放肆,整个霸州府都知道府衙西厢起火,账簿尽皆焚毁,你这般咆哮公堂,莫非有恃无恐,嗯?”

听了这句诛心语,徐穆尘又惊又怒,只得含忿解释道:“大人,州府衙门年久失修,或因天灾,或因人祸,走水之事已非头一遭了。小民在这霸州城中二十年,记得府衙就走过六次水。小民一向本份,难道大人疑心是小民纵火,毁灭证据么?”

程德玄听到这儿,双目微微一闭,心中暗道:“此人虽然狡黠机智,奈何不曾经过什么大场面,临事惊慌,自乱阵脚!你怕火烧西厢的罪名落在你的头上,陈观察如何不怕捏造证据、毁灭原证的罪名落在他的头上?如今有你这番话,陈观察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待审之囚自己的供词,还怕堵不住言官御使们地嘴么。”

陈观察听了徐穆尘地话,忽地转怒为喜,打个哈哈道:“本官问案,讲的是证据。无凭无据的,本官怎会把西厢走水一事栽到你的头上。本官只问你,这帐簿,可是你亲自审阅过的,这账簿上的签名画押,可是你徐穆尘的亲笔?”

徐穆尘犹豫了一下,拱手道:“小民要看看那账簿。”

陈观察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说道:“来啊,将那账簿给嫌犯看看。”

三个书吏便捧了账册依次上前,让徐穆尘辩认。他们之间本是相熟的,饮宴吃酒是家常便饭,勾栏院里也是一块嫖过姑娘的,如今在这种地方见面,难免有些尴尬,徐穆尘却无暇去看他们脸色,只是盯着那账本去瞧,这一看,徐穆尘一双眼眼登时就直了:“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当刘子涵府绸十匹,折一百一十二贯,绢十三匹,折一百一十贯,布二十匹,折三十贯;丝一斤六两,折十五贯……”

“这……这这……”徐穆尘跟发羊角疯似的,浑身抽搐起来。他死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清楚地记得,这一处写的分明是“乾德五年,六月初八,死当刘子涵府绸一百一十匹,兑一百一十二贯……”

后面记载的绢、布、丝等物也大体相同。朝廷对官吏发放的俸禄,除了现钱,还有折现的米粮绢布,再加上一府之尊迎来送往,也能收受些属于正常应酬的礼物,这些东西自己家里用不了,大多都要变现,是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所有的官儿都这么干。可是现在刘府典当的这些绢丝绸缎布匹等物都只剩了个零头,立时就显出不妥来了。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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