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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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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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又带那个很丑的大皮包,不会又是另一个阿志吧?”

“那里是有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但主要是她阿姨。”

“听起来很毛骨悚然,不会两个都不是阳间人,你又准备烧衣服手帕鞋子玩具给她们?”他顺口而出,和旭萱交往后,已习惯她的怪力乱神。

“别胡扯,今天要很正经。”

“我很正经呀,向来走正路做正事,哪里像你,老去些阴幽地方,做些奇怪事情来吓人。”他仍逗她。

她没有笑,敛容严肃说;“她们都活着,奇迹式活着,小女孩的阿姨长年瘫痪在床,不是很赏心悦目的景象。我从不带外人去,但你很霸道,不让你去就不肯挂电话……”

“我有霸道吗?根本是你想见我,强迫我去的!”

“更胡说了,谁强迫谁自己心里有数。”她说;“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你是颜家宝贝金孙,没见过病痛苦难,到时唉唉鬼叫,我就麻烦大了!”

竟用如此轻蔑语气说他?难道不知道他在商场上的威力——唉!当然不啦,她不是商圈中人,对商业极无知,任何丰功伟业碰到她,全成脚底一团碎屑,他决定换个方式打动她。

“我当然见过病痛苦难,我吃的苦肯定比你多,不信摸摸我的手!”

“做什么?”她讶问。

“摸就是了!”他右手直伸过来强迫她看。“我虎口的疤痕、食指的小瘤、掌心有个红印,看到没?我左手也有伤,现在开车没办法看。”

每每和他牵手,只觉男人的温暖厚实,从没有机会细看,如今横在她眼前,发现掌节粗厚浮着旧伤,完全不是少爷的肥腴嫩手,内心确实惊讶。

“当颜家金孙不容易,好比别人好,要变废物也比别人快,我祖父说的,所以对我们小辈训练从不马虎。”辰阳说;“在台湾还有阿嬷妈妈护着,丢到美国就样样自己来,寒暑假不能回家,得乖乖打工赚学费。当别家金孙四处游玩时,我跑去修高速公路做隧道工程,这些伤就是那时留下来的。”

好吧,他是和别人有些不同,旭萱小小感动一下。

“你知道我怎么赚到第一个一百万吗?”他又问。

“你说呀,我听。”她轻放下他的手,那热度传来都生出汗了。

“就是这些伤疤换来的。我二十岁那年,‘阳邦’有一批外销日本的建材合约出问题,转到美国找买主,我凭打工的人脉,就这样谈成生意,也开始我们在太平洋彼岸的第一家分公司。”他得意说;“虽然很多事靠机运,但机运来之前的努力绝不能少,那种苦不是你访几家贫户、送几袋礼物就能想象的。”

“一定很多人称赞过你,不必我再拍拍手了吧?”

“我想听你用幼稚小女孩声音说‘好厉害呀!好佩服呀!’,挺怀念的。”

“那是故意的,我那时好讨厌戴墨镜的你,傲慢得令人受不了,恨不得让你气到七窍生烟。”

“现在呢?对我有喜欢、仰慕、崇拜了吧?”

“对不起,目前除了我爸爸外,还没有男生能让我仰慕崇拜的。”

辰阳颇不是滋味,她若晓得仰慕崇拜的爸爸在事业上如何需要他,就可明白他的“伟大”,或许现在是讨论水塘地的时候。

转头看她,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嘴角勾着甜美的笑容,心情明显愉快,还是再等一下吧!

这儿也有一座庙,但不在远郊荒山,而在热闹市街。

旭萱询问可否将百合玫瑰花转送给探访的方家,辰阳表面无所谓,心里却嘀咕,为她买昂贵礼物全浪费,她到底喜欢什么呀?

两人下车步行,穿过庙后七弯八拐的巷弄,到很深里的一座三合院,在最隐密的角落轻敲一扇木门,嘎地一声打开。

等适应屋内阴暗后,逼眼而来的是散发红光的佛堂、挂满墙壁的佛像绣帷、占卜除妖的刀剑法器、贴在暗角的红黄符咒,加上隐隐回荡的颂经声,有种误入幽冥鬼府的错觉。

一个年约六岁的小女孩静静站在屋中央,没有一般孩子的活泼,眼神早熟超过她稚龄的外表,说是鬼童,也不会意外。

“灵均和阿姨好不好呀?外婆呢?”旭萱蹲下来和她齐高说话。每次看到灵均,总想到台南童年的自己,伴着重病的亲人,活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可能咕咚一声就坠入黑暗里,就不由自主心疼。

“外婆去庙里工作了。阿姨会自己拿汤匙吃饭,等阿姨脚能走,我就可以上学了。”灵均口齿清晰报告,尽管在命运多舛的家庭,依然被教养得很好。

“太好了,你上学的第一天,我一定来陪你!”旭萱打开大袋子说;“看我给你带什么故事书来。”

“要和阿姨一起看。”灵均指着里间说。

“真乖,做什么都先想到阿姨。”旭萱摸摸她的头,再对杵在屋中央的辰阳说;“你先坐一会,我进去看以缘姐。”

她捧着花束,挽着大袋子,牵小女孩的手消失在白色绣花门帘后。

辰阳本想告诉她这屋子令人不舒服,要到外面等她,但外面院落鸡飞狗跳又兼好奇人群,也许里面还自在些,即使得面对这些邪门的东西。

他小心坐在一张藤椅上,吱嘎作响以为会解体,两脚伸直又差点去掀翻桌子,不禁怪旭萱,每每让他陷入此种怪异情境中。

看看手表,天呀,才过十分钟而已!

以缘姐原名方意芊。

叫意芊的时候,她吃斋茹素习佛,清静淡然美丽,如不食人间烟火之仙子。数年之后,躺在病榻上的她,四肢水肿腐黑,脖子以下瘫痪不能动,脸部扭曲变形,眼珠无法聚焦,探病者莫不嘘唏。

无路可走之下,赐死意芊,改名以缘,说是逃躲凶残恶鬼之追杀。

六年过去了,以缘由昏迷濒死阶段,慢慢回复听觉视觉,脖子能转动;再由医药和复健双管齐下,手膀的功能也逐渐回来。

现在的以缘,有七成从前意芊的模样,但腰部以下双脚仍不能行,斜躺在床上看到她们,露出僵硬但看得出欣喜的笑容。

“以缘姐,你气色好多了,胖了好几公斤吧?”旭萱说;“我惜梅姨婆出国看弘睿舅舅,我妈不太舒服,所以派我来看你。我带来新的佛经录音带,妈妈知道你爱干净,又给你裁了几件纯棉睡衣……对了!还有这一大束漂亮的花。”

以缘喉部运作还不太顺,只能用咿呀单音表示感谢,右手微微指着灵均。

“以缘姐上次拜托的东西吗?不会忘记的,我四处收集不少儿童故事书和练习本,有些是我小时候看的,正适合灵均的年龄。”旭萱将书一本本拿出来,并对小女孩说;“灵均,我念一遍给你听,你好好记在头脑里,以后每天念给阿姨听,好吗?”

灵均乖巧地坐在阿姨和旭萱中间,认真聆听,不时跟着重复几句,有趣部分还咯咯朗笑,露出一点这年龄该有的天真。

一本书结束,正准备开始另一本时,灵均突然说;“阿姨不要哭。”

旭萱抬起头来,发现以缘苍瘦脸颊两行泪滚流不止,想去拭泪手指又不听使唤,更加显得凄楚。

“阿姨不哭喔,不哭喔!”灵均爬上床,拿毛巾为阿姨擦泪水。

“以缘姐别难过,看灵均这么聪明又善体人意,多像小天使呀!”旭萱知道以缘是为不能亲自说故事给灵均听而悲伤。

以缘点点头,控制好情绪,不再让泪水溢出来。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温暖,我们来帮阿姨洗头。”为使气氛雀跃些,旭萱建议。“我们先去烧开水。”

将绣花门帘掀起勾好,以备待会拿热水出入方便。前厅里辰阳脚伸长长正打盹,旭萱轻呀一声,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他大概太无聊所以睡着了。

“嘘!”一大一小两个女生蹑手蹑脚到屋后的厨房,点燃瓦斯炉烧热水。

因为要到公共水龙头取水,两人忙了好一阵,旭萱先叫灵均拿大脸盆进去。没一会儿,灵均跑出来哭丧小脸说;“阿姨、阿姨跌倒了!”

旭萱冲进屋内,辰阳还在睡,由敞开的门帘看见以缘俯趴在地上,双手拼命向前抓伸,脸部满是痛苦痉挛。她离床已有一段距离,以瘫痪的下半身,又是如何办到的?

“以缘姐!”旭萱喊着,地上的人听而未闻,维持伸手姿势僵硬到连弯曲都不行,嘴张大大的发出微弱的喉声,眼睛都翻白了。会不会怪病又发作?她急得对灵均说;“快!快去庙里喊外婆,说阿姨跌倒很严重!”

灵均小小身影快速闪出,勾到辰阳的脚,把他惊醒了。

“快来帮忙一下!”旭萱喊他,希望合力将以缘搬回床上。

辰阳蹦地站起来,藤椅应声倒地,若不是旭萱叫喊,他恐怕要多花几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揉揉眼睛,见门帘内跪在地上的旭萱试着抱起另一女子,走过去伸出援手。

两人将以缘抱放回眠床后,发现她嘴里啊啊急念个不停。

“以缘姐,你想说什么?是哪里受伤会痛?”旭萱听不懂。

以缘摇头又摇头,成为无声的低泣……正措手无策时,外婆杏霞赶回来,旭萱忙从床前让开。

“旭萱小姐你来了呀!”杏霞匆匆打完招呼又问;“怎么了?灵均跑来说以缘跌倒了。”

“是呀,我刚在厨房烧水,进来就发现以缘姐倒在那里,她好像很痛苦,怕是有受伤。”旭萱指着三大步远的地方说。

杏霞循着视线望过去,看到辰阳先惊叫,“这少年人是谁呀?”

“他是我的朋友。”旭萱说。

“我这破草厝已经很久没有英俊男人出现,是男朋友吧?待会给你们两个算姻缘,免钱的!”算命是杏霞在庙里的工作之一,她快嘴说完注意力转回女儿,凑耳在她嘴旁细听,倏地变脸说;“天寿喔,你怎么以为……那个人早把你当死人了,怎么可能找到厝里来!”

“德……威……”以缘用尽力气发音,这次大家都听得很清楚。

“傻女儿,你别又迷了心性,他不是德威,虽说身形有点像,都是那种富家少爷款,但确实不是呀!”杏霞紧皱眉头,又对旭萱解释说;“真失礼,以缘把你这朋友看成她从前的丈夫了。”

“德……威……”以缘用手指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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