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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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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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奔著奔著,志翔的一声“小荔子”像当头棒喝,她一惊而醒,浑身冷汗,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她对志翔伸出手去,惊惶的喊:

“小翔子!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不管是跟你吃苦受罪,我都心甘情愿!小翔子,不要让妈妈爸爸把我抢走,我是你的!我是你的!”志翔愕然的瞪视著这一双伸向自己的手,纤柔,秀丽,细腻,光滑,可是,如此纤弱的手,怎么有如此强大的、呼唤的力量!他走过去,双目发直,他握紧了那双纤纤玉指,低下头,他审视著这双手,仔细的,专心的,带著种不可解的感动的情绪,他审视著这双手。丹荔完全清醒了,她困惑的凝视志翔,轻蹙眉梢,她喊:

“小翔子!你在干什么?”

志翔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发红,眼睛发光,满脸都是激动的、兴奋的、热烈的光彩。他盯著她,然后,把她紧抱在怀里,他吻了她:“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小荔子,”他用他那满是泥土的、肮脏的大手,把她那纤柔的小手紧阖在掌心中。“你以后再也不要恐惧,再也不要怀疑,你在我的手里,我也在你的手里,我们的命运,在我们两个的手里!我们这一群人的命运,在我们这一群人的手里!”他再吻她,虔诚而严肃。“小荔子!我爱你!”丹荔的眼眶里含满了泪,她并不太能体会志翔这篇话的意义,可是,她却感染了他的兴奋,感染了他的激动,和他那创作热诚中所发的光与热。她抚摸他那乱糟糟的头发,那没有刮胡子的下巴,和那粗糙的手指,她在他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说:

“我想,你今夜是不准备睡觉了,我最好去帮你煮一壶浓浓的热咖啡!”她站起身来,去煮咖啡。他呢?又回到自己所塑造的那两双手上。一个新的形象迅速的在他脑中诞生,成形。他拿起那粗坯,揉碎了它,又重新塑起。

丹荔送了一杯热咖啡在他的桌子上,他视而无睹,继续疯狂的工作著。丹荔望望那堆貌不惊人,几乎是丑陋的黏土,心里朦胧的想著,或者,这就是她以后的生活。黏土、雕塑、狂热、一个心不在焉的丈夫……你即使从他身旁走过,他也不见得看到了你。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你却是他力量的泉源。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稚气,已远远的抛开她而去。一个崭新的、成熟的、新的“自我”在刹那间长成了。她在沙发上拥被而坐,痴痴的望著他,这个男人!他不见得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不见得会名闻天下!而,这个男人,已塑造了她整个的世界!靠在沙发中,她带著一份几乎是心满意足的情绪,酣然入梦,这次,梦里没有日内瓦,没有世界花园,只有志翔的手,那紧握著自己,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给她爱,给她幸福的那双手!一觉睡醒,早已红日当窗,她翻身而起,一张纸条从她身上飘落下去,她拾起来,上面是志翔潦草的字迹:

“小荔子:我去上班了。你睡得好甜好美。我爱!你不知道你

给了我多大的欢乐与力量!

小翔子”

她读著这纸条,一遍又一遍,泪水满溢在眼眶里。然后,她跳起来,跑到桌子旁边,去看他连夜工作的成绩。刹那间,她呆住了。在桌子正中,放著一件黏土塑造的粗坯。这是件奇怪的作品,是件不可思议的作品!这是五双手!男人的、老人的、女人的,一共十只手,都强而有力的伸往天空,似乎在向天呼吁什么,也似乎要向那广阔的穹苍里抓住什么,更似乎是种示威,是种呐喊: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这世界在我们手里!丹荔感动的、虔诚的在桌前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的望著这些手,一刹那间,她明白了很多很多,这些手,有志远的,有志翔的,有老人的,有忆华的,也有她的。她含泪望著这粗糙的原坯,想著志翔夜里对她说的那篇话:

“小荔子,你知道人类的成功、爱心、命运、力量……都在哪里吗?都在我们的手里!”

这就是我们的手!这就是!她静静的凝视著这件雕塑品,那感动的情绪,在心灵深处激荡,而逐渐升华成一种近乎尊敬与崇拜的感情。接下来的很多日子,志翔狂热的塑造这“手”,做好了粗坯,又忙于翻模,再加以灌制,他仍然认为只有铜雕,才能显示出这种“力”和“生命”的表现。他夜以继夜,不眠不休的工作,到春天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这件作品!那些手,有粗糙的,有细致的,有老迈的,有年轻的,却都带著生命的呐喊,伸向那广漠的穹苍。

在志翔完成这件作品的同时间,志远也面临了生命的挑战。这天,医生把志翔和忆华都找了去,做了一番很恳切的谈话:“我必须尽快给他动手术,他的胃已经影响了肠子,再不开刀,将不可收拾。可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像一具空壳,我们虽然尽力给他调养,仍然无法弥补他多年来的亏损,肺上的结核菌已经控制住了,但,心脏的情况太坏,目前动手术,也可能会造成最坏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志翔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动手术,他是苟延残喘,终有一天会油尽灯枯。动手术,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从此病愈,一个是——从此不醒。”

“是的!”医生说:“所以,你们家属最好做一个决定,是动手术,还是不动手术!”

志翔和忆华交换了一个注视,忆华的眼里有泪光,但是,她对志翔轻轻点头,志翔想著这半年以来,志远在病床上如同困兽的情形,和他那越来越消沉的意志。他甩了甩头,毅然决然的说:“与其让他慢吞吞的等死,不如赌它一下!医生,你准备给他开刀吧!”这天,忆华到志远床边的时候,虽然她竭力掩饰,仍然无法隐藏哭过的痕迹。志远深深的打量她,然后抬头看著志翔、丹荔,和站在另一边的老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聚齐了来探望他?“好吧,说吧!你们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志远问,眼光锐利的看著他们。“哥!”志翔开了口。“医生已经决定,下星期要给你动手术。”“是吗?”他问,喜悦的笑了。“好呀!总算可以动手术了,这鬼医院再住下去,我不死也会得精神病!”

忆华凝视著他,悄然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志远!”她犹豫的叫,欲言而又止。

“干吗?”志远问。“我在想……我在想……”忆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我在想……”“你到底想什么?”志远不解的。

“我想……”忆华忽然冲口而出:“我们结婚吧!”

“结婚?”志远吓了一大跳。“你是说,在我动手术以前,要和我结婚吗?”忆华低俯了头,默然不语。

志远环视著他们,忽然间,他勃然大怒。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床垫,他吼叫著说:

“忆华!你要和我结婚?你现在要嫁给我?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傻瓜!你小说看多了!你电影看多了!只有在小说或电影里面,才有女孩子去嫁给垂死的爱人!你现在要结婚?你认为我挨不过这个开刀是吗?你以为我立即会死掉,是吗?你已经准备来当我的寡妇了,是吗?你要像志翔所预言的,来给我披麻戴孝吗?”“志远!”忆华崩溃的哭了出来,哀切的叫:“你说点吉利话吧!”“吉利?我不懂什么吉利不吉利!”志远继续吼叫,面庞因激动而发红。“我从来就不迷信!让我告诉你,忆华!”他一把抓住忆华胸前的衣服,强迫她抬起头来,紧盯著她的眼睛。坚决的、果断的、肯定的、一字一字的说:“我要娶你!我娶定了你!不在现在,不在目前,在我开刀以后!我要你有一个强壮的丈夫,我要你当一个喜悦的新娘!我要活一百岁,和你共同主持曾孙的婚礼!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要娶你!在教堂里,在阳光下,决不在病房里!”抬起头来,他以无比坚定的目光,扫视著床前的亲人。“你们都是我的证人!志翔,你相信你的哥哥吗?”“我一直相信!”志翔动容的、崇拜的说。

“你去告诉他们,解释给他们听!”志远说:“死神还打不倒我!我会活得好好的!我会站在阳光底下,迎娶我的新娘!”

志翔点头,全体的人都呆在那儿,望著志远的脸,那脸上焕发著生命的光华,眼睛里闪耀著活力与信心!志翔面对著这张脸,朦胧的想著:这样的生命是不会死亡的!这样的生命是永远不朽的!虽然他只是沧海之一粟,虽然他飘洋过海,学无所成,虽然他一生挣扎,充满患难和辛酸,但是,这样的生命是不朽的!永远不朽的!他忽然充满了信心与安慰,他会活下去!两个月以后,我们的故事结束在一个婚礼上。

如果你去过欧洲,如果你到过罗马,你一定不会忘记参观那种古老的小教堂:墙壁是大大的石块堆砌而成,上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开著一串串紫色的花束。教堂那五彩的玻璃窗,迎著阳光,闪烁著绚丽的光芒。教堂门口,台阶上长著青苔,像一层绿色的地毯。花园里,一丛丛的花坛,盛开著蝴蝶兰、郁金香、玫瑰,和蔷薇。教堂里,阳光从彩色玻璃中射入,照在那肃穆、庄严、而宁静的大厅里。古老的风琴声,奏著结婚进行曲,回响在整个大厅中。而一对新人,就在这样如诗如梦的境界里,在亲友的祝福中,在神父的福证下,完成终身的佳礼。这不是中国式的婚礼,没有吹鼓手,没有花轿,没有宴席,但它别有一种庄严与隆重的气氛。婚礼既成,一对新人站在花园里,站在那闪耀的阳光底下,谁也不能体会,这一刹那间,两人心中所涌起的喜悦与辛酸。

“我要吻新娘!”丹荔叫著,不由分说的在忆华脸上左吻右吻。“我要吻准新娘!”志远叫著,把丹荔拖过来,也在她面颊上左吻右吻。“真的!”老人笑得阖不拢嘴,他左手拉著志翔,右手拉著丹荔,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和丹荔商量过了,”志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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