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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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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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入肚中了。卞玉京手一扬,两颗珠子无声地划过空气,掉入秦淮河,奇妙的是只发出一个声响。那余音在空气中久久回响,似乎时间都停滞了。

俩姐妹步入城门时已是夜幕低垂,临街的人户敞开的门射出的灯光将长街割成一块块的像黑色和桔黄色交替排列的石阶。俩姐妹遭遇了一场疾风,人在风中感到冰冷。卞玉京就说:“冬天已经来了。”冬天是冷酷的季节,董小宛只盼望梅花和白雪。卞玉京什么也不盼望。

这个冬天的雪还不下。即使这是绝望的季节,时光也会抹去人对死亡以及失去的爱的记忆。董小宛开半扇窗户,瞧着北方的天际,那里浓云密布,孕育着一场很大的雪,但是,也可能只是一场令人生厌的大雨。冷风吹得她扶在窗上的一只手变成了冰,而另一只手的温暖,使她有身处两个季节的幻觉。她关上窗,又重新坐在几案前。惜惜不知去了哪里,她独自一人俯身琴弦之上弹了一曲《清平乐》。

弹完一曲,董小宛甚觉无聊,便独自坐到梳妆台前,瞧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人比她更爱自己。她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摁了摁,皮肤紧绷绷的,既娇嫩又富有弹性,真正吹弹得破一般。

门忽然打开了,寇白门裹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脸冻得红红的。她叫着:“好冷,好冷。”就把双手伸到暖炉上不停地搓。小宛赶快去把门关上,刚才那股风吹得她直打寒颤。

“鬼天气。真无聊。我想你也很无聊。几天没见你,我好想你,好妹妹。”寇白门说道。

“从哪儿来?”小宛问道,“香君姐姐病情怎么样?”

“啥子病嘛,就不过受了点风寒。喝碗姜开水,出一身汗就没事啦。刚才在媚香楼还看见她,脸色好得很。”

“昨天不是很严重吗?”

“她害的是相思病。昨夜收到侯朝宗一封信,今天病就好了。你说怪不怪?”寇白门一边说一边把一块年糕丢进嘴里。

她含着食物继续说,声音像从乱石缝中淌出的泉水似的,“那个侯大公子也真薄情。香君可苦啦,我听小红说她常常半夜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

“其实,侯朝宗也有他的苦衷。这个世上有志气的男人都活得累一些。远的不说,就说他们复社中那几个人,不知整天忙啥子。”

“复社中有很多好人。”寇白门说,“秦淮河上的好姑娘都想嫁一个复社公子。这些人对咱们风尘女子还算讲情义。马婉容姐姐嫁给杨龙友,李贞丽大娘和张天如相爱都快十年啦,这下,香君又看上了侯朝宗。说不定哪天你也看上个复社公子呢。”

“姐姐说笑啦,我哪有那福份。”

寇白门笑道:“好妹妹,我说句真心话。干咱们这一行的女人,就得趁年轻快点嫁出去,等年纪大了就没人要了。”

“咱们姐妹谁不这样想呢,只是要找那怜惜自己的男人却比登天还难。”

“我给你说一个人……寇白门试探性地一说,便拿眼角去窥董小宛的胸部。董小宛脸没变色,显然心中也没异外地跳。

只拿眼睛看着寇白门,等她说下文。

“这个你也见过。就是人称‘一人永占’的李玉。”

“他太老了。”小宛道,“嫁给他还没过上半辈子也许就剩下我孤伶伶一个人。”

“老又有啥关系?柳如是还不是嫁了个半百老头。钱牧斋比她整整大三十岁。”

“她是她,我是我。”

“好吧,我们就不说这事。但你今天见见李玉行吗?”

“能不见吗?”

“给姐姐一个面子。他从看见你那天起就想着你呢!今天你不见也得见,我把他引来了,他现在就在楼下。”

且说楼下的李玉独自站在冷风中,等着董小宛应客。他双手拢在袖子中,缩着脖子,冷得直跺脚。大脚单妈几次劝他先到厅中坐下,他都不肯去。大脚单妈不便怠慢了客人,就陪他站在冷风中,冷得她在心里骂李玉是个臭男人,害得自己受罪。直到寇白门把李玉叫上阁楼,大脚单妈才如释重负般快速跑进房中,狠狠地关上门。

李玉和董小宛彼此招呼之后,寇白门推说找卞玉京有事,便告辞而去,将李玉和小宛留在房中。两人都有些难堪,扯了几句关于天气的闲话之后,就没话说了。董小宛觉得李玉一点乐趣都没有,心里只是可怜他。

沉默良久,李玉惶恐地说:“我想娶你。”他说这话充满稚气,根本不像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两人都觉得别扭。

“不。”小宛肯定地说。

又是沉默,仿佛一堵墙横在他和她之间。李玉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太紧张了。他相信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

“我老了。”他站起来,告别话都没说,便开门走了。他携带美丽的红颜知己闯荡后半生的美梦破碎了。董小宛将他送到大门外,她嘴角始终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瞧着李玉瘦瘦的身体穿过长长的钓鱼巷,多么萧瑟的背影。她深知一颗受伤的心有多么难过。

她走回院中。大脚单妈在她身后一边关门一边唠叨:“好讨厌的男人。害得老娘从头顶冷到脚跟。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傍晚,在旧院陪李十娘玩了一天麻将的陈大娘回到家中,给董小宛带回一张请帖。她进门就喊:“乖女,乖女,快点来,你那干娘今夜在媚香楼摆酒宴,请你去撑面子。”

董小宛接了请帖,便回屋化妆。惜惜却还没有回来。她便慢慢地梳着头,嘴唇上咬着一支银晃晃的钗,钗头上镶着一颗孔雀石。

惜惜回来时,天已经黑尽了。她脸蛋红红的,愉快地跑到小宛面前,迫不及待地对小宛说她今天和翠翠去听柳敬亭说书,说的是一段“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真精彩。董小宛本想生气,见她这样高兴,也就忍住了。毕竟惜惜是她最知心的妹妹,也是个苦命人儿。惜惜听说要去媚香楼,便匆匆忙忙拾掇一番,出门去雇了一辆漂亮的马车。

当董小宛和惜惜踏上媚香楼,媚香楼上的酒宴刚刚散席。

翠翠、柔柔、小红三个丫环正在朝外端出盛着残羹冷汁的菜盘,惜惜忙跑上前去帮忙。

董小宛本来就没吃晚饭,这时看见食物,忽然觉得很饿,禁不住咽了几口口水。李贞丽一边帮她脱去兔皮披风,一边责怪道:“干女,怎么现在才来。你看,你看,酒席都散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董小宛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有点事耽搁了。”

李香君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拉住小宛的手问道:“吃饭了吗?”董小宛闻到她嘴里飘来的淡淡酒香,“没吃就好安排。”

董小宛觉得不便打扰,便强忍住饥饿说道:“吃过了,吃过了。”

李香君便把她拉进屋里。屋里很热闹。有卞玉京、郑妥娘、王媚娘、陈月思等一干姐妹。另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李香君介绍一遍,原来四个都是复社中人,为首那人是复社的领袖,名叫张天如,另两个是陈定生和杨龙友,那个男孩名叫顾炎武,都说是个了不起的神童。董小宛各自道了个万福,便挨着卞玉京坐了下来。众人复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她们几个正在拿顾炎武逗笑取乐。座中有谁知道顾炎武将来会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哲学家呢!

陈月思对顾炎武说:“小兄弟肯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么小就来逛窑子。”

顾炎武两眼盯着桌面,双手按住茶杯,非常紧张,有些张皇失措。众人看他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顾炎武也跟着笑了几声。

王媚娘见他如此窘迫,干脆紧靠到他身边,用乳房去磨他手臂。并抓起他的手说道:“多么白嫩的柔软的手呀!”顾炎武缩缩身子,他看见茶杯上自己淡档的手印正在雾一般消失。陈月思又逗话道:“王媚娘生得一身好肉,小兄弟摸摸看。”

王媚娘便要把他的手拉到胸脯上。顾炎武赶紧一扭头,看见张天如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他慌忙向张天如求救。

张天如轻轻呷了一口茶,朝陈月思和王媚娘说道:“两位姑娘别为难他啦。顾少爷可是咱们复社的未来支柱,别把他教坏了。”屋里的人又一起笑了一回。陈月思和王媚娘笑嘻嘻坐到一边去了。顾炎武只得将头低档地垂着。

董小宛肚子饿得慌,对刚才那一幕也没有兴趣,便只顾朝嘴里填几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副模样给张天如留下了深刻印象。陈定生忽然说道:“明天这秦淮河又要被扰得鸡犬不宁了。”

李贞丽正端了一盘金灿灿的小米饼走进来,听他这么说,问道:“何事又要发生?”

“明天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要到留都玩。这是个有名的浪荡公子,他不和他父亲一起镇守山海关,每日只干游乐勾当,是个无耻之徒。”

李贞丽道:“啥子浪荡公子,明天来都没好日子过,老娘明天就叫秦淮河的姑娘们挂免战牌。”

“说归说,做归做。”杨龙友道,“那吴公子可是很有钱。”

“你以为老娘们只挣钱。”李贞丽瞪着双眼说道,“杨老爷,你那老婆马婉容是不是只知道挣钱。”

“当然不是。”杨龙友争辩道。

“别说是什么吴应熊,就是吴三桂亲自来也没什么便宜的。”郑妥娘接着说。

陈定生插嘴道:“吴三桂的相好可是秦淮河有名的陈圆圆。”

“那是另外一回事。”李香君插话道:“咱们姐妹听说吴三桂专和你们复社过不去,不理他的公子是为你们争口气。”

张天如笑着说:“香君,帮复社出力是你们份内的事,谁叫你是复社的媳妇呢。”

李香君听他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脸上却露出羞色。她又想起了侯朝宗。

一群人就这样嘻嘻哈哈说笑一阵,不觉夜已深了。张天如等人起身告辞。众姐妹送他们出去,门一开,大家齐声惊呼:“好大的雪。”

王媚娘却又和顾炎武说道:“顾少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让我亲你一下。”说完张开两臂要去抱他,吓得顾炎武跑出去很远,站在飞雪中等张天如。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在纷纷扬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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