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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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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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着他的胳膊摇摇,认真的比着手势,又努力配合口型,要他去休息,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体,他应该去做很多更重要的事,而不是守着我。我真的很希望能把这复杂的意思全部传递给他,到后来,我已经急着把他推开,要他走。

 但他一把抓住我慌忙推他的手,皱眉说:“你不要这样儿,叫我看着难过……你一定会好的,你可以再唱歌,再跟我讲你的那些大道理……”

 “我们兄弟自幼被皇阿玛打磨的好身体,如今又有这么多人照料着,不会差的,你不要操心这些,要是嫌烦了,我这就去找邬先生,你好好眠一会儿……”

又过去了几天,我已经可以在小楼里外四处转转了。小楼的位置很好,往下可以望见庄上人家黑压压的房舍,再远处是整齐的农田,左边远远的是养马的那片平缓山丘,楼后几乎就是这小山的山顶,几株低矮的树木稀疏的长在草地上。我猜,站在那里看背后那个方向的风景,视野一定不错。只是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那个程度,除了在院子里走走,我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整天整天的临帖写字,写得手腕酸痛。

我发现胤?连晚上也住在这里,就在我另一边的房间,自从我醒来之后,他倒是每晚都睡觉,但白天几乎都不在。听他偶尔说起,八阿哥负责筹办,别的阿哥也要兼帮着打点康熙出巡的礼仪和关防事宜,加上太子复位后很多事情又要重新交割,宫里很是忙碌。邬先生每个白天都过来一次,给我把把脉,指点一下我临的字帖,陪我说说话,他又恢复了一贯平静无波的样子,偶尔也微笑。性音最经常出现,我的药都是他在负责,连他那神秘的徒弟我也见到了两个,倒是长得很平常,不高,也不是肌肉型的,只是全身上下透着精悍之气。

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时,碧奴一直陪着我,我猜这一定是她的任务,几天下来,我发现她跟梅香性格差不多,羞怯胆小,话也不多。她的母亲,人称“老黑头家的”,只要我下楼她就会出现,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她像有四十岁了,看上去很是憨厚,却跟祥林嫂一个毛病,喜欢唠叨。一般来说,她能从我下楼唠叨到上楼,我闷得无聊,听她说话倒很是有趣,我也了解了不少这个时代“劳动人民”的人情世故(其实好象是八卦)。原来她是老黑头的第二个小妾(连老黑头都有这么多妻妾!),她进门不久正房就去世了,她们两个小妾多年一直不和,偏她又只生了两个女儿,直到前年另一个妾室去世,她的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但因为她不得势的缘故,老黑头的其他儿女都已经配了门户不错的姻缘,她的大女儿直到去年,18岁了才定亲,这小女儿碧奴至今还没定亲。

怪不得碧奴总是这么胆怯,一定是从小就没有受到过什么好的照顾,说不定还经常受欺负。身为“庶出”,又是女儿,真是不公平,我油然生出一股打抱不平的保护欲,想着,要是能帮到她就好了。

这一天晚上,胤?没有过来,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慢慢的他也该少过来了吧。第二天,直到中午他才出现,脸上似笑非笑,看上去怪怪的。他推开门时我又在临帖,碧奴见他进来,慌忙伏地磕了个头出去了。

“你怎么一开始就临欧体字?邬先生也同意?欧体字精妙处在于清瘦秀美,但其内里却有刚骨和韧劲,不适合女子柔美气韵,何况女子腕力不足,也难练成。你还是先老老实实从馆阁体仿起吧。”

 我摇头,撅嘴,表示我就是喜欢这种字,而且邬先生现在根本就不会反驳我的任何要求,这让我心情很好。

 “呵呵……随你。”胤?闲适的一撩袍子坐下来。我放下笔,歪头看看他。

“今早皇上启驾南巡了。我们兄弟五更就在宫里头候着,总算妥妥帖帖把皇上送出了城。在京所有大臣王公皇子贝勒都去送仪仗了。现在太子监国,我总算可以在这边住上一段日子,好好疏散疏散了。”

怪不得他显得这么轻松,太子废而复立这半年里,波谲云诡,确实让他们都操碎了心,现在局面暂时有了个说法,是可以先把弦松一松了。不过,这放松和安定也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呢。

 他的手突然伸到了我眼前,轻轻抚过我的脸:“在想什么呢?凌儿……其实你不说话的样子,也很美。”

 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亲密举动让我很紧张,有点茫然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轻笑一声,他用双手握住我的手,说:“闷了这么些天,想不想出去看看?午膳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尘世羁 第一卷 第28章

 凭吊

 现在正值初夏,北方的天气不算很热,农庄四周稻田和草地的清香随微风四周飘散,牛羊鸭鹅的叫声偶尔传来,气氛显得分外平和慵懒。

我一个人坐在一顶小小的轿子里,抬轿的是老黑头从庄上临时喊来的几个庄户,胤?和性音骑马在前带路。从我住的院落一带往后绕,穿过还不到山顶的一条树木浓密的小路,很快就下到农庄的另一面,轿子在的麦田间穿行了一阵,我能看到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垂着头,偶尔探进遮住轿子窗户的棉帘。轿子最后停在一带清流前。

 “你们先去吧,回时我自会去叫。”性音在说。

 悉悉索索穿过稻田的声音远去,胤?亲自打起帘子,扶我出来。

站在外面,最让人舒服的是空气里的味道,四周成熟的麦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让我原本沉寂的心小小雀跃了两下,这么也许说有点肉麻,但这的确是原始、蓬勃的生命气息。

前面一条极清浅的小溪,看上去完全不是天然的——两岸用小块小块石头码得整整齐齐,可能是这个时代的农田引水渠。但是她蜿蜒而过,在初夏的阳光下浮起氤氲的水气,和上游一处树林、竹林,还有这边广阔的农田形成了一种生动的景色,很自然,很美。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平原上金黄的麦浪滚滚,远处是农庄那座小山,从这里可以望见山顶一片青翠,以及山顶往下,绿树掩映中密集的房舍,至于哪一栋是我现在住的小楼,倒是分不出来了。是带我到这里看风景的吗?我疑问的看看胤?。

胤?拉着我的手,穿过水渠上青石板铺的小桥,一边走一边说:“上面那树林再出去,是一片草沼荒地了,偶尔只有庄上人的牛羊放牧去那里,离官道也很远,所以这里非常僻静,我带着邬先生,和十三弟一起来选的——他就在前头等我们。”

小树林里都是矮矮的阔叶树,很一般。倒是前面一带竹林,看样子被人精心管理过,可能也是农庄上的“经济作物”吧,长得非常茂盛,很多丛甚至高过了树林,在微风里飒飒作响,倒显得这野外清韵顿生。

又往前绕了几步,突然出现一片林中空地,碧绿的浅草地毯般茸茸的铺了一地,可能这初夏几场雨的滋润,草里还藏着一丛丛蘑菇,我不由得一笑,这真是个不错的地方。而且最妙的是,由于矮树的遮挡,这里看不到近处的景物,对于四周的农田很隐蔽,但是远处,我又能望到农庄所在的那片山丘,站在那山顶上,一定也能看到这个小天地。眼前,一座别致的小亭子八角飞檐,悠然亭亭于树林和竹林之间,绿草如茵的空地上。亭外有简单的石凳石桌,一匹马儿拴在亭外一棵树上。胤祥站在亭下,正微笑看着我们。

 “四哥!”胤祥向胤?随便打了个招呼,算是熟不拘礼,“凌儿看上去还算有精神。”

他穿一身平常的袍褂,仍然英俊挺拔,只是看我的样子有些担心,我向他笑笑,作势要福一福行个礼,他连忙一把拦住了:“你这是怎么回事,闹虚规矩做什么?进去看看,怎么样?都是邬先生的字。”

 我也看见了,亭子正中间有一块青石碑,上面刻有字。疑惑的看看他们兄弟,我走进亭子。

亭内八根原木柱子,都比一人合抱还粗,一圈栏杆座椅也精雕细琢,还有木料和油漆的味道,显然是新建的,我无心细看,只去看那碑。石碑用料是光泽很好的青石,足有我肩膀这么高,两面刻字,字是邬先生那一笔丰润挺拔的颜柳体。

 正面是一首诗:

 飘零风雨可怜生,

 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与?李,

 可堪重读瘗花铭?

 诗后有一段短短的诔文:

 金台始隗,登庸竞技,十年??,必有余灰。葬笔埋文,托之灵禽,寄之芳草。幽忧?傺,正不必起重泉问之。

忆女凌、锦,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瞬息浮生,薄命如斯。欷觑怅怏,泣涕仿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①

 最后落款是:

 金陵书生邬。

 胤祥在身后说:“这就是锦书……和‘凌儿’的墓。”

不用他说,我也已经知道了,这后面,一定是《葬花吟》。扶着碑身转到后面,果然,“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一个一个端正飘逸的字里能读出泣血椎心的痛。

 不用再看了,我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碑身上,心跳得厉害。

 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我,扶我下来,说:“锦书的骨灰就埋在亭子下面,桃树和李树的树苗已经运到庄子上,这几天就能种起来,过两年就能结果了。”

 不知从哪里取来小小一杯酒,他对我说:“你身子还不能饮酒,以此薄酒飨故人,从此你也可以放下她们了。”

 放下她“们”?泪眼模糊的看看他,我面对的,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墓碑啊。

 突然很想感谢他们,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有人这样安葬我,哪怕再次漂浮到那无尽的黑暗中,我也满足。

 尽力比着手势,“啊啊”的发出声音,不管能不能让他们懂得。泪珠滚落,在视线清晰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胤祥不忍的转身不再看我。

 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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