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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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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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福想了一下答道:“有个地方,只怕老爷还没有去过。奇山南面,村庄里种的都是梨树,这两天开得正盛,雪山一片,像下了大雪那样,好看得很。”

“喔,有这样的地方?”洪钧又问:“奇山不是很荒凉吗?”

“平常日子荒凉,这两天可热闹了!都是看花的人。”

“也好!”洪钧强打兴致,“饭后就去逛逛。”

于是洪钧吃罢午饭,带着贾福,安步当车到奇山去看梨花。烟台除了东北临海以外,陆地周遭皆山。奇山在前面,上有小城,是明朝所设防倭的卫所。穿城而过,放眼一望,漫山遍野,一白无际,恍如雪海。洪钧想起苏州邓尉的梅花,号称“香雪海”;这个雅名,移用在此,亦未尝不可。

“果然好地方!”洪钧遗憾地说:“早知如此,该约两个朋友,带了酒菜,那有多好!”

“老爷莫忙!”贾福指着西面梨林中一道小桥说:“请在桥边等我。我去办酒,说不定也能遇见熟人,我就约了来陪老爷赏花饮酒。”

听他说得有趣,洪钧欣然许诺。于是贾福奔向村落中去买酒;他便一路看花,走向小桥去等候。

走不多远,只听马蹄声疾。回头一望,不由得眼睛发亮,但见两匹极高大的口外马,一黑一白,白的与梨花同色,皮鞍上侧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郎,红裙覆足,相映之下,鲜艳无比。看到上身,穿的是一件玄缎绣花的夹袄;青绢包头,露出一张鹅蛋脸;樱唇剑眉,一双黑亮的大眼,妩媚之中,特具一种慑人心魄的亢爽之气。

洪钧方在惊愕之际,白马已擦身而过;急急转脸,已只能看到背影,却又有新的发现,那女郎腰间丝绦上竟悬着一柄鱼皮鞘的长剑,剑端与空悬着的铜马蹬碰声作响,与鸾铃相仿。

“这是谁?”洪钧失声自语,“莫非唐人小说中的女侠?”

这一来,便顾不得赏花,只是遥望白马。眨眼之间,人马俱沓;洪钧心头浮起无限的怅惘,只想找个人问一问,究竟那女郎是谁?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贾福。一只手提着藤条编的篮子,里面有一瓶天津五加皮,一包熏鱼,一大包落花生。另一只手居然挽着一条马褥子。

“哪来的马褥子?可是遇见熟人了?”

“没有。马褥子花钱租来的。”

说着,贾福在梨树下挑块干净的地方,铺好褥子,摆好酒菜,请洪钧坐下享用。

“你也来,一起喝酒。”洪钧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是!”

贾福依言坐下。不过,洪钧是盘腿而坐,他是仿照日本的办法,半跪半坐。

喝过一口酒,洪钧急于要打开心中的疑团,“你刚才可曾看见一匹马?马上是个女人。”他问。

“一匹马?”贾福略感困惑,“不对吧?”

“怎么不对?”洪钧很快地说,“我亲眼看见的,一匹白马,马上那女人着的红裙,还挂着一口剑。”

贾福笑了,“老爷,不错!”他说,“是两匹马。”

“对了,对了!”洪钧自己也失笑了,而且有些不好意思,只为心思专注在红裙女郎身上,竟致另一匹黑马会视而不见。

“白马上的那个女人,不是好货— ”

“咄!”洪钧不由得生气,“好端端地,为什么刻薄人家。”

贾福恍然大悟,原来主人着迷了;便定了一定神,很谨慎地答道:“她是烟台有名的姑娘,花名叫爱珠。”

“爱珠!”洪钧张口结舌地说,“她就是爱珠?”

“是的。一点不错。”

“她会骑马?”

“不但会骑马,还会舞剑。”贾福又说,“听人说,还会吟诗作对,又识得古董,极好的酒量。”

“有这样的尤物?”洪钧楞了好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一定言过其实。”

贾福不敢驳他,只斟满了酒说:“老爷请喝酒,莫去想她。”

“为什么?”

“这爱珠有名的大架子,犯不着。”

犯不着什么呢?自然是犯不着去讨没趣。洪钧倒有些不甘心,当即站起身来,说一声:“走!”

洪钧是迫不及待地要一访望海阁。贾福探知他的趋向,微言劝阻,说爱珠目空一切,不知几许达官,登门碰壁,连想见一面都难如愿。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却又何苦?话说得委婉而恳切;无奈洪钧爱慕加上好奇,必不肯罢此一行。心里在想:哪怕见不着爱珠的面,看一看望海阁是何样子,也是慰情聊胜于无。

贾福拗不过他,只得依从。他不知道望海阁的名称,只知道爱珠的艳帜在毓璜山,与烟台山相去不远,而由奇山往北折回,却有好一段路。因而雇了两头毛驴,赶到毓璜山时,已经红日西沉,山南山北,炊烟处处了。

“老爷请下来歇一歇。我去打听一下,看望海阁在哪里?”

“何用打听。喏,那不是!”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玉皇庙后面偏东,有一带粉墙;墙外垂杨,墙内桃李,红白青翠掩映之中,矗起一座高楼,隐约有一块绿地泥金匾额悬在那里,而字迹却难辨识,然则又何以见得那就是望海阁?

“绝不会错!”洪钧解释:“你看,柳树下挂着两匹马,一白一黑,那就是我在奇山见过的。”

原来如此!贾福打发了驴亻夫,随着洪钧缓步行去;走近了仰头一看,匾额上果然是“望海阁”三字。

“你敲门!”洪钧用手拂一拂衣襟上的灰尘,“只说我来访骑白马的姑娘。”

贾福点点头,将黑漆双扉上擦得雪亮的铜兽环叩了几下。来应门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眉目如画,穿一身淡青洋布夹袄裤,外套一件黑软缎的坎肩,一条黑绉纱的带子,将腰束得极紧;脸上一样涂脂抹粉,长辫子上还佩一支金押发,完全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找谁?”她问。

“我家老爷来访骑白马的姑娘。”贾福照本宣科地答说。

“我家姑娘今天累了,不见客!”

贾福听了这话便有气,见那女孩儿是勾栏人家的打扮,料知硬闯不碍,便冷笑着说:“不见也要见!”一面说,一面便举手将门抵住,同时一只脚已伸了进去。

这便煞风景了!洪钧急忙喊道:“贾福,不要鲁莽!等我来跟这小妹妹说。”

一声“小妹妹”消了她的怒气,瞪了贾福一眼,闪开两步向洪钧问询:“尊姓?”

“我姓洪。”

“洪老爷以前来过没有?”

“今天是第一次。”

“请洪老爷明天再来。我家姑娘真的累了,歇在那里。”

“我知道。你家姑娘骑马去看梨花,累了要休息。我不惊动她,只上楼去看一看。”

那女孩儿有些发楞,仿佛对洪钧的来意,感到莫测高深似地。最后终于表示,须禀命而行,不敢作主。

不多片刻,那女孩儿去而复回;远远便招手示意,请客上楼。这是登堂入室的第一步,洪钧留下贾福在门房等候,自己精神抖擞地迎了上去,笑盈盈地问道:“你告诉你家姑娘了?”

“不是。是告诉我婆婆。我说是很好的一位客人,她说:那就请上楼吃杯茶也不碍。”

洪钧喜她言语乖巧,模样伶俐,便从口袋中取出两枚番舶带来、簇簇生新的小银圆,塞在她手里,“这个给你玩儿。”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翠。”

“喔。你说的婆婆又是谁?”

“姑姑的妈妈,就是婆婆。”阿翠一面引客上楼,一面答说。

“姑姑?姑姑又是谁呢?”

“就是你想看一看的人。”

“原来她是你的姑姑?”洪钧突然想起,一个鸨儿,手下不止一个姑娘,不要弄错了人,却是笑奇*书*电&子^书话,因又问道:“你姑姑叫爱珠?”

“嗯!”

这下洪钧放心了,坦然登楼,对楼梯便是门,阿翠揭开门帘,洪钧顿觉眼界一宽。先当张挂着一幅硕大无朋的横披,定睛细看,不由得失笑,原来北面一溜长窗,尽皆敞启,海景入楼,恰好补壁,以致有这样可笑的错觉。

“客人请坐!”

接待客人的,另是一个修饰得头光面滑的中年妇女,但看衣着是南班名为娘姨、北班唤做跟妈的佣仆,便点沣头坐了下来再说。

“大爷贵姓?”

“我姓洪。”

“洪大爷,请宽衣。”

狎妓多是便衣,但长袍上加一件俗名马褂的“卧龙袋”,即成常礼服,所以妓家往往先为客人卸马褂。然后绞来手巾把,奉上盖碗茶,递过水烟袋;照例也还有干湿果碟,多寡不等。望海阁的果碟很够气派,八个錾银的高脚盘,四干四湿,极其精致。最难得的是,有洪钧久未得尝的乡味:松子糖。

正当周旋之际,西面门启,出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身材极高;花白头发梳得光亮闪亮;穿的是一条贡呢扎脚裤,步履极健。洪钧心知这就是阿翠所说的“婆婆”,不自觉起身迎候。

“不敢当,请坐、请坐!”婆婆含笑招呼,随后问道:“洪老爷行几?”

“我行三。”

“三爷!”

婆婆站住脚福一福,这是见礼;洪钧回了一揖,然后相将落坐。

“以前没有见过三爷。”

“我是最近才听说烟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果然好!”

做主人的淡档地笑了,“是三爷说得好。”她问:“在哪个衙门恭喜?”

“我在洋关帮忙。”

“怪不得!跟潘大人是一个口音。”那婆婆语气热了些,“潘大人真是菩萨,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喔,”洪钧问道:“潘大人也到这里来过?”

“来过一回,坐了好一会儿才走。以潘大人的身份,肯到这里来,实在很承他的情了。”

洪钧正要接话,只见娘姨疾趋到主人家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接着,听见楼下有男子的声音。洪钧知道是预约在此设宴的客人到了,心中不免踌躇;照人情上说,理当“让贤”,可是由南到北,好辛苦来一趟,凳子都不曾坐热,便要起身,似乎情有不甘。

盘算未定之际,那老婆子开口了:“三爷不说要上楼来看创,有处地方风景好!”说着,首先起身,径往东走。

妓家若有两三拨客人同时而至,如何调拨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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