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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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4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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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山想想,自己鲁莽了些。口中虽不便认错,脸色却已大为缓和,正在想“找辙儿”说几句自己落篷的话,只听里间“呛啷啷”一声暴响,不由得愣住了!

赛金花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急急忙忙又去安抚里面。掀帘一看,炕前砸碎了一个茶碗,炕上余都老爷直挺挺地躺着,本来抽大烟抽得发青的脸色,越发可怕。此时曹大娘与刘秃子亦赶了进来,见此光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余诚格就似放了一枚单响的冲天炮,声势惊人却无以为继。既发不出脾气,亦不能评什么理,这样子装死相给人看,无非落个笑柄,未免窝囊。想到这里,觉得片刻不可留,一骨碌爬了起来,抢起帽子往头上一套,一溜歪斜地冲了出去。

谁知掀开帘子,便跟人撞了个满怀。原来立山疑心余诚格摔茶碗是跟他发脾气,正走到门边,拿耳朵贴在板壁上听,防不到余诚格会冲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狭了。

当时还是立山机警,“我知道你老哥在这里!”他说,“特地过来奉候。”

余诚格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直往外走,到了柜房前面,才想起该发发威,才能找回面子,于是一路走,一路骂:

“好大胆子的东西!竟敢窝娼,大概不想过年了!”

掌柜的大吃一惊。余都老爷的苦头,虽未吃过,却曾听过,路过南城兵马司,跟所谓“坊官”的兵马司正副指挥打句官腔:“宏兴店窝娼,你们怎么不管?”立刻便有极大的麻烦。

好得余都老爷发脾气走了,立大人还在。掌柜赶到后面,一进赛金花的屋子,便向立山跪下,口中说道:“求立大人保全,赏碗饭吃!”

“怎么回事?”

“余都老爷临上车发话,要叫坊官来封店,另外还要办罪。”

“办罪!”立山问道:“什么罪?”

掌柜的看了赛金花一眼,吞吞吐吐地答说:“反正总不是什么好听的罪名。”

这一说立山明白了,心里相当着急。宏兴店跟赛金花有麻烦,自己就脱不得身,除夕祭祖只怕都要耽误了!

心里着急,口头却毫不在乎,“有我,你放心!”立山念头一转,想起一个人,顿时愁怀大放,“套我的车,把余庄儿接来。”

掌柜的奉命唯谨,亲自跨辕,坐着立山的车去接余庄儿。归途中将立、余二人争风吃醋,殃及池鱼的情事,约略说了一遍。余庄儿见是自己惹出来的祸,更怕连带受累,不敢不用心,一路上默默盘算,打好了一个主意,所以到得宏兴店见立山时,神态相当从容。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要紧!大不了晦气几百银子。”

“是啊!”赛金花插嘴,“老余这个年过不去,有人送他几百银子,只怕磕头都肯。”

“你也别看得那么容易。这班都老爷真叫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立山吩咐:“取个红封套来!”

等取来笔砚红封套,立山亲笔写了“节敬”二字,然后又取一张四百两的银票,塞入封袋,递了给余庄儿。

“老余住后孙公园安徽会馆,近得很,我去去就来。”

由杨梅竹斜街转樱桃斜街,快到尽头,折往正西,就是后孙公园。余诚格所住的安徽会馆,余庄儿是来惯的,一下车便由夹弄走到底,只见院子里站了好些人,都是买卖人打扮,左臂夹个布包,右手打个未点蜡烛的灯笼,是年三十预备彻夜讨帐的样子。

再往里看,廊沿上听差跟车伕相对发愣,一见余庄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听差努一努嘴,又使个眼色,意思是余诚格在屋子里,可别声张!

余庄儿点点头,轻声问道:“一共该多少帐?”

“总有七八百。至少也得有一半,才能打发得了这批讨债鬼。”

“不要紧!你告诉他们回头准有。先去了别家再来,不肯走要坐等的,到门外去等,这么挤在院子里不象样!”

听差知道来了救星,欣然应诺,自去铺排。余庄儿便上阶推门,由堂屋转往西间卧室,向里望去,但见余诚格正伏案振笔,专心一致地不知在写些什么?

余庄儿悄悄掩到他背后,探头一看,白折子上写的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臣余诚格跪奏,为大臣品格卑污,行止不端,请立赐罢斥,恭折仰祈圣鉴事,窃查户部左侍郎,总管内务大臣立山……。”

看到这里,他一伸手就把白折子抢到手里。余诚格大吃一惊,急急回头看时,只见余庄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这是干吗呀!都是好朋友,你真的好意思参人家?”

余诚格定定神,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说道:“哼!你用不着来替人家做说客。别样事能依你,这件事断断不依!好立山,王八蛋,我参定了他了!”说着跺一跺脚,“一过了破五,我就递折子!”

余庄儿又笑了,“你老的火气真大!”他说,“大概心境不大好。”

“对!我的心境不好。债主临门,一来一大群,我的心境怎么好得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余庄儿走过去揭开白洋布窗帘,“你老倒看看。”

余诚格从纸糊窗子中间嵌着的一方玻璃望出去,院子里空宕宕地,只影俱无,不由得愣住了。

“那,那些要帐的呢?”

“要帐的怕你余都老爷发脾气,全吓跑了!”余庄儿毫无表情地说。

这是所谓“阴损”,但余诚格不怒而喜,在余庄儿脸上拧了一把,随即往外就走。

“上那儿去?”余庄儿一把拉住他。

“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我来告诉你。你先替我坐下。”他把余诚格揿坐在原位,自己拖张凳子在对面坐下,却不言语,只怔怔地瞅着他。

“你看什么?”余诚格摸着自己的脸问。

“余都老爷啊余都老爷,怪不得大家都怕了你们,凡事只讲呕气,不讲情理。人家倒是一番好意,怕你过年过不去,知道你在宏兴店,特为亲自来送节敬。谁知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节敬”二字入耳,余诚格的眼睛一亮。不过,那是未摔茶杯以前的话,如今又不知如何?且等一等再说。

等的当然是节敬,余庄儿急于回去复了命,好回家过年,无心呕他,便将红封套取了出来,一面递,一面说:“立四爷总算是够朋友的,特为叫我送了来。不过,余都老爷,如今我倒有点儿顾虑,你老可别害我!”

“害你?”余诚格茫然不解,“怎么叫害你?”

“节敬四百两是我送来,是你亲收,没有第二个看见。你收是收了,过了破五,递折子参人家,立四爷不会疑心你余都老爷不顾朋友的交情,只当我吞没了送你的节敬。那一来,不是害了我?”

“笑话!”余诚格双手笼在袖中,意态悠闲地说,“我跟他的交情,就算他对不起我,我好意思动他的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很快地伸手出来,一把夺过一直提在余庄儿手中的参立山的折稿,笑笑说道:“我也是坐困愁城,无聊,随便写着解闷的,你可别告诉他!”

“我告诉他干什么?”余庄儿这时才将红封套交到他手里,站起身来说:“你打发要帐的去吧!他们回头还会来,我可要回家了。”

“慢点!”余诚格踌躇了一下说,“立四总算够朋友,我亦该有点表示吧!你倒替我想想看。”

“那好办,一过了破五,你在我那儿请他喝顿酒就是。”

“对,对!准定这么办。你先替我约一约他,初七晚上,在你那儿叙一叙。”

第二天便是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元旦。余诚格特意到立山府上去拜年。主人宫里有差使,不曾回家。余诚格留下一封柬帖,约立山正月初七在余庄儿的下处小酌。

到了那天,做主人的午饭以前就到了韩家潭余庄儿的下处,不道立山比他到得还早,正在堂屋中做庄推牌九。一见余诚格,放下卷了起来的雪白纺绸的袖头,拱拱手说:“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余诚格说:“那天我到府上拜年去了。”

“我知道,失迎。”

“有话回头再说!”站在左上角替庄家“开配”的余庄儿推一推下门的一个孩子,“起来!让余老爷坐。”

余诚格亦好此道,欣然落坐,看一看台面说:“怎么?还用筹码?”

“筹码是立四爷发的,白送,每人十两银子,赢了照兑,输了怨自己运气不好。哄孩子的玩意!”

“那我呢?”

“你要是小……,”立山本来想开玩笑,说“你要是小兔子,也给十两。”话到口边,想起过年第一次见面,出此恶谑,大非所宜,因而改口说道:“你要是小孩子,我当然也给十两。

不过,老余,你不好意思吧?“

“只要赢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罢、罢,我不要你的十两银子,可也不赌筹码?‘春天不问路’,我就赌这么一下!”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把票子,往面前一摆。

“老余!我劝你押上门,上门活!”

“不见得!怎么叫‘活抽’呢?”

“你不信,我跟你另外赌。”

“好吧!你移上门,我再移下门。”

“好了!好了!”余庄儿急忙阻止,“就来回倒这么一下好了。不然帐算不清楚。”

余庄儿是为立山设想,因为明知余诚格罄其所有,都在桌子上,如果额外再赌,输了还不是哈哈一笑,说一句“回头再算。”可是他如果赢了,立山却得照付,岂不太冤?

立山是有名的赌客,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他另有打算,不便说破。当即撒出骰子去,一个四一个五,是“九自手”,怕余庄儿手快会翻他的牌,赶紧拿第一副抢在手里。

翻开牌来,上门九点,天门八点。下门是余诚格抓牌,扣着一摸,两点一个地,心中便是一喜,再一摸,泄了气,翻开一看是张红九,只有一点。

“你看,”余诚格心冷而嘴硬,“摆着是‘下活’的架子,偏说‘上活’!庄家要统赔了。”

立山微笑不答,也象余诚格那样扣着摸点子,一张和牌,一张“板凳”,是个八点,赔上门,吃下门。这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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