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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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3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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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王考虑了一会,觉得此事必须“独对”,但总理衙门的事务,又不便撇开奕劻,只有分别陈奏之一法,因而作了决定:“还是你那里上折子,说简略些不要紧,反正上头一定要问我,我再谈好了。”

奕劻照言行事。奏折到了慈禧太后那里却无动静,醇王自不便查问,同时也无暇查问。已经到了快封印的时候,还有上百万银子的开销没有着落,而旗营将弁向来逢年过节,都要靠醇王周济,年久成例,也得一大把银票,才能应付得了。

公私交困,几乎又要累得病倒。

累倒还不怕,最使醇王心里难过的是,三海工程将完,重修清漪园的工程亦已开始,两处工款又积欠到一百五十多万,只发半数,亦须七八十万。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献议,责成醇王转告李鸿章借洋债,却又不愿居一个借洋款修园的名声,只好以兴办海军学堂为名,秘密嘱托李鸿章设法。

李鸿章亦知道此举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敢彰明较著地进行,只关照天津海关道周馥私下探问,这一来事情就慢了。好不容易到了腊八节才有消息,汇丰银行愿意借八十万,年息六厘,两年还清;法国东方银行肯借一百万,年息五厘七五,照英镑折算,分十年拔还;德国德华银行亦愿意借一百万,年息只要五厘五,期限亦比较长。然而不管那一家银行,都是等运河解冻,才能将银子运到天津,那是春暖以后的事了。

为此,醇王特地派专差到天津,传达口信,要李鸿章无论如何在封印以前,凑集八十万现银,赶运进京,否则就会耽误“钦工”。如今又是十天过去,尚无消息,立山亦颇为着急,他不敢催醇王,只有托李莲英进言。

于是慈禧太后特地召见醇王,询问究竟。醇王不敢说实话,一说实话必遭呵责,心一横,大包大揽地说:“款子一定可以借成。不过洋人办事,一点一划,丝毫不苟,所以就慢了。反正年前总可以取到。”

“今天腊月二十一了!”慈禧太后问道:“莫非真要等到大年三十方能发放?”

这近乎责备的一问,将醇王噎得气都透不过来。只不过供她一个人游观享乐的费用,倒象比发放军饷还重要似的,心里真想顶一句:“这笔款子本来就可以不必借的!”然而心念甫动,便生警惕,自己替自己吓出一身汗。

“怎么着?”慈禧太后又在催了,“总得有个日子吧?”

“准,准定二十五交到内务府。”

“好吧,就是二十五!可别再拖了。”

醇王又是一阵气结。话中倒好象他有钱勒住了不放手似的。他勉强应了一声:“是!”

“总理衙门有个折子,说袁世凯如何如何,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醇王答道:“袁世凯要扶植大院君李昰应,简直胡闹!”

“怎么胡闹呢?”

光是这平平淡淡的一问,就使得醇王不知话从何处说起了!因为一时想不出慈禧太后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多想一想,袁世凯果真有拥立大院君李昰应的企图,那么他的胡闹之所以为胡闹,是用不着作何解释的。尤其是慈禧太后看了二十多年的奏折,什么言外之意,话中之刺,入眼分明,谁也不用想瞒她,岂有看不懂奕劻的奏折的道理?

照此说来是装作不明白。然则用意又何在?转念到此,令人心烦意乱,话就越加说不俐落。本来的意思是想用大院君自况,袁世凯要拥立朝鲜王本生父,岂非就象中土有人要拥立光绪皇帝本生父一样的荒唐胡闹?这番意思原也不难表达,但胸中不能保持泰然,便觉喉间处处荆棘,听他的话,好象因为朝鲜王与他本生父意见参商,所以袁世凯要拥立大院君才荒唐。反过来说,如果他们父子和睦,那么推位让国由李昰应接位倒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立言不仅不得体,简直是促使他人生出戒心:当今皇帝要与醇王不和,彼此猜忌才是,如果父子一条心,帝系就有移改之虞。那不等于自绝天伦之情。这样又悔恨,又惶恐,不由得满头冒火,汗出如浆。

慈禧太后见此光景,觉得他可笑、可气亦可怜,就不忍再绕着弯子说话,让他为难了。“袁世凯是人才,要说伸张国威,也就只有袁世凯在那里的情形,还有点象大清朝兴旺时候的样子。”她说,“这些事让李鸿章料理就行了。奕劻的折子我不批,不留,也不用交军机。你现在就带去,说给奕劻:

不用理那个姓金的使臣,有话叫他跟李鸿章说去。“

醇王除了称“是”以外,更无一语。退出殿来,满心烦恼,回到适园,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寒舌苦,又有病倒下来的模样。

到晚来霍然而愈,只为李鸿章打来一个电报,说德华银行愿借五百万马克,按时价折付银子,约有九十多万两。年息五厘五,分十五年还清,前五年付息不付本,往后十年,分年带利还本。李鸿章说,自借洋债以来,以这一次的利息最轻。这件事就算办得很漂亮了。

美中不足的是,得在开年二月下旬才能交银,每七日一交,分十次交清。不过,无论如何算是有了的款,要借也方便,当时便派护卫去请了立山来商议。

“今天上头召见,我已经答应,准二十五交银到内务府。我看怎么挪动一下子,好让我维持信用?”醇王问道:“是不是先出利息借一笔款子,应付过去再说?”

这笔利息如何出帐,还不是在内务府想办法?而且年底下借钱也不容易,利息少了,别人不肯,多了又加重内务府的负担,倒不如索性假借王命压一压,又省事又做了人情。

“不要紧。上头要问到,就说工款已经发放了就是。”

“商人肯吗?”

“我去商量。”立山答说,“只要说是王爷吩咐,延到二月底发放,大家一定肯的。”

醇王听得这话,心头异常舒坦,意若有憾地叹口气:“唉!

不容易,一年又算应付了过去!“

※   ※※

开了年,日子却又难过了。皇帝亲政,慈禧太后训政,大权仍旧在握,却省下了接见无关紧要的臣工的时间,得以用在三海和清漪园的兴修上面。德国银行所借五百万马克而折算的现银,到春末夏初,花得光光,又要打主意找钱了。

主意是早就打好了的,只嫌为时尚早,然而工程不能耽误,不得不只好提早下达懿旨。仍旧是召见醇王,当面吩咐:大婚费用先筹四百万,户部与外省各半,拨交大婚礼仪处备用。同时派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总司一切传办事件。

这是五月二十的事。奉旨不久,醇王就病倒了。病在肝上,郁怒伤肝,完全是为了筹款四百万的那道懿旨。皇后在何处,大婚礼仪处在那里?大婚更不知何日!这四百万银子用在什么地方,只有慈禧太后与李莲英才知道。

等皇帝得到消息,醇王已经不能起床,他很想亲临省视一番,可是这话不敢出口。甚至于连最亲近的翁同龢面前亦不敢说,因为他怕翁师傅会贸然一奏,引起慈禧太后的不悦。

慈禧太后倒是常派太监去探病,可是回来复命,总是避着皇帝。他只能偶尔听到:“醇亲王病又重了!”“醇亲王这几天象是好些!”就是听到了,亦不敢多问,唯有暗中垂泪。过了皇太后万寿,醇王病势愈见沉重的消息,在王公大臣之间,已无所,避忌。首先是贝子奕谟,说病情已到可虑的程度,庆王奕劻,亦是这样说法,而军机领班礼王世铎则在许庚身的敦促之下,特意上折奏报,醇王手足发颤,深为可虑。

奏折先到皇帝那里,看完以后,心中凄苦,却不敢流泪,直等到了毓庆宫,看见翁同龢终于忍不住了。“醇亲王病重!”他哽咽着说,“恐怕靠不住了。”说完,泪下如雨,而喉间无声。

翁同龢亦陪着掉眼泪,可是他无法安慰皇帝,此时唯一能安慰皇帝的,只有一道命皇帝亲临醇王府视疾的懿旨。翁同龢曾经想联合御前大臣,请这样一道懿旨下来,看看沉默的多,附和的少,他亦只有暗地里叹口气作为罢论。

不过,他到底是师傅,在大关节上的辅导是不会忽略的,特地检了一篇文章进呈。这篇文章名为《濮议》,是宋朝大儒程颐所撰,论宋仁宗的侄子濮王继承大统以后,对于仁宗及本生父应如何尊崇?提醒皇帝,醇王果真薨逝,他应该如何节哀顺礼,有以自处。免得引起明朝嘉靖年间的大纷扰。

皇帝不肯看这篇文章,愁眉苦脸地说:“醇亲王的病,皇太后着急,我亦很着急!怎么办呢?”

“天祖在上,必能默佑。”翁同龢里纯孝可以格天的说法,却隐讳其词:“皇上如此关切,必能回天。”

皇帝懂他的意思,点点头问道:“你去看过醇亲王没有?”

“臣去过几次,不敢请见醇亲王。”

“为什么不见他?”这话出口,皇帝才发觉自己问得多余。他知道醇王对翁同龢,一向如汉人之待西席,尊敬而亲热,见了面,醇王一定要问起皇帝对他的病,作何表示?这话就会让翁同龢很难回答,答得不妙,不仅关碍着自己的前程,也可能为皇帝找来麻烦。因此,不待翁同龢回答,便又问道:

“你今天还去不去?”

翁同龢本来不打算去,听皇帝这一问,自然改了主意:“今天要去。”

“我心里实在惦念。你,”皇帝想到以万乘之尊,竟不及穷家小户的百姓,可以一伸父子之情。刹那间千种委屈,万种的悲伤,奔赴心头,梗塞喉头,语不成声地哭着说:“你把我这句话带去!”

翁同龢却不敢再陪着皇帝哭,以恪守臣道的姿态,奉命唯谨而毫无表情地答一声:“是!”

于是午间从毓庆宫退了下来,他立即坐车到适园,跟往常一样,在书房中由王府姓何的长史接待。

“王爷这两天怎么样?”

“越发不好了!”何长史蹙眉答道:“吃得少,睡得少,简直就是不吃不睡。手跟脚,自己动不了啦。前天大解了一次,十三天才大解。”

“精神呢?”

“自然萎顿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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