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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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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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地。

于是从胜保一离西安,沿路便有人来相会,患难之际,易见交情,胜保十分心感。同时这对他确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和鼓励,沮丧忧疑的心情,减消了一大半,他很沉着地与来客密议免祸的方法。连着谈了几晚,谈出一个结论:到京越晚越好!一则可以把事情冷下来,再则好争取时间,多方活动,预作布置。

胜保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从商定了这个办法,便尽量在路上拖延。最简单的办法是装病,但他的身体其壮如牛,装病也只能装些感冒、腹痛之类的小病,同时也不能总是装病,这天清早从临潼的关帝庙起身,正无可奈何地要上轿时,他那随护眷口的老仆,一骑快马,气急败坏地赶到了。

他是奔波了一日一夜,赶回来报告消息的。果然是德兴阿干的好事,八驼行李,四个美妾,都落在别人手中了。被抢的地方名叫东盐郭村,在蒲州城外,德兴阿的部下也还抢了别家,逼得那家的年轻妇女投了井。

胜保自出生以来,何尝受过这样的欺侮?但此时如虎落平阳,发不出威,首先想到的是,告诉押解的军官:“出了这么档子无法无天的事,我不能走了。我得回西安看你们大帅,听他怎么说?”

押解官如何容得他回西安?只答应在临潼暂时留下。胜保那时,就好比吴三桂听说陈圆圆为李自成部下所劫那样,想象着艳绝人寰的吕氏姨太太,偎倚在德兴阿怀里的情形,五中如焚,是说不出的那种又酸又痛,简直都不想活了的心情。

“大帅!”有个文案劝他,“此刻急也无用,气更不必,得要赶紧想办法,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怎么叫“迟则生变”?胜保楞了一下,才想到是指吕氏姨太太而言。事隔两天,必已遭德兴阿沾污,已经“迟”了,已经“变”了!他叹口气说:“我方寸已乱,有什么好办法,你说吧!”

“自然是向礼帅申诉。”

“对啊!”胜保的精神陡然一振,他拿德兴阿无可奈何,但可以赖上了多隆阿,“他得给我句话,不然我专折参他,纵容部属,公然抢劫,到底是官兵还是土匪?”

“正是这话。”

“来,来!那就拜烦大笔。”

胜保口授大意,托那文案执笔,写了封极其切实的信给多隆阿。等信写完,他也盘算好了办法,取了一百两银子,连信放在一起,叫人把负责押解的武官请了来。

“劳你的驾,给跑一趟西安。”他把信和银子往前一推,“把我的这封信,面呈你们大帅,信里说的什么,你总也该知道。”

看在一百两银子份上,而且也算是公事,那武官很爽快地答应,立刻动身去投信。

“再有句话,得请你要个切切实实的回信。”

“胜大人的吩咐,我不敢不遵。信,我一定面呈多大人,不过,这个回信,可不一定讨得着。如果多大人说一声:”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请想想,我还能说什么?“

“那我可不是吓唬你。”胜保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切实回信,我在这儿不走。闹出事儿来,别说是你,只怕你们大帅的顶戴也保不住。我这话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去吧!”

说完,胜保只管自己退入别室,把那武官僵在那里,不知何以为计?于是那文案便走到他身边,用惊惶的眼色作神秘的低语。

“胜大人的意思,你还不明白?落到今天这一步,他还在乎什么?冷不防一索子上了吊,你想想,那是多大的漏子!”

这两句话说得他毛骨悚然,钦命要犯,途中自尽,押解官的处分极重,前程所关,不是开玩笑的事,所以“喏、喏”连声,受教而去。

看见那武官一走,估量着多隆阿治军素严,得信一定会有妥善处置,胜保的心情比较轻松了些。但对德兴阿却是越想越恨,就算眷口行李,能够完整不缺地要回来,这个仇也还是非报不可。

左思右想,想出来一着狠棋,亲自拟了一道奏折,犯官有冤申诉,仍许上奏。奏折中说:“德兴阿纵兵抢劫,在蒲州城外东盐郭村,借口盘查奸细,亲带马队、步兵,夤夜进庄,将居民银钱衣物等件,抢掠一空,该民人等均在英桂行辕控告,请饬查办。”写完奏折,又替他的老仆写了张状子,命他赶回蒲州,到山西巡抚英桂的行辕去控告德兴阿。奏折则专人送到西安,请陕西巡抚瑛棨代为拜发,瑛棨跟他有交情,这件事一定肯帮忙。

能想的办法都已想到,该做的事也都做了,在临潼关帝庙等待消息的滋味却不好受,无事枯坐,不是苦思爱妾,就是想到入京以后的结果,真个是度日如年。

就这时候,有个想不到的客,深夜相访,此人叫蔡寿祺,字紫翔,号梅庵,江西德化人。道光二十年的进士,一直在京里当穷翰林,中间一度在胜保营里帮忙,咸丰八年冬天丁忧,因为九江沦陷,道路不通,只好在京守制,境况非常艰窘,胜保也曾接济过他。以后听说他到四川去了,混得还算得意。不想却又在这里相会,他乡遇故人,且在患难之中,胜保特有一份空谷足音的欣慰亲切之感,赶紧叫请了进来。

两人见了面,相对一揖,都觉凄然,“梅庵,”胜保强笑着吟了两句杜诗:“‘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听得克帅的消息,寝食难安。”蔡寿祺也强露宽慰的笑容,“总算见着面了。”

胜保又是一揖,感激不已:“故人情重,何以克当?”他又问:“听说你在蜀中,近况如何?”

“我的遭际,也跟克帅一样委屈。”

“怎么?”胜保反替他难过,“骆籲门总算是忠厚长者,何以你也受委屈?”

“唉!一言难尽!”

不仅是一言难尽,也还有难言之隐。灯下杯酒,细叙往事,蔡寿祺当然有些假话。他是咸丰九年夏天出京的,出京的原因,无非赋闲的日子过不下去,想到外省看看机会,从军功上弄条升官发财的路子出来。他的打算是由山西入关中,再到四川,然后出三峡顺流而下,如果没有什么机会,便回江西,在家乡总比在京的路子要宽些。

于是以翰林的身分,一路打秋风弄盘缠,走了一年才到四川。四川不设巡抚,只有总督,这时的总督黄宗汉,因为在两广总督任内与英国人的交涉没有办好,正革职在京,由成都将军崇厚署理川督。崇厚虽是旗人,却谨慎开明,对蔡寿祺那套浮夸虚妄的治军办法,不甚欣赏。于是他弄了几百两银子的“程仪”,由成都到重庆,准备浮江东下。

在重庆得到消息,陕西巡抚曾望颜调升川督。蔡寿祺跟曾望颜是熟人,便留在重庆不走,等曾望颜到了任,他也在第二年三月里,重回成都。那时一方面有云南的土匪蓝朝柱窜扰川南富庶之区,一方面又有石达开由湖北窥川的威胁,于是蔡寿祺大上条陈,以总督“上客”的身分,把持公事,颇为招摇。不久,曾望颜被革了职,仍旧由崇厚署理,参劾蔡寿祺,奉旨驱逐回籍。又不久,川督放了骆秉章。

骆秉章字籲门,虽是广东人,与湘军的渊源极深,入川履任时,把湘军将领刘蓉带了去,信任极专,以一个知府,保荐为四川藩司。刘蓉看见奉旨驱逐回籍的蔡寿祺,依然逗留成都,私刻关防,招募乡勇,十分讨厌,便老实不客气提出警告:蔡寿祺再不走,他可真要下令驱逐了。

当然,蔡寿祺对他的本意是有所掩饰的,他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法,把四川看成他的家乡一样,急公好义,所以忘掉该避嫌疑。遭当道所忌,正由于他的任事之勇。一面说,一面不断大口喝酒,就仿佛真有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要借酒来浇一浇似地。

“天下事原是如此!”胜保也有牢骚,“急人之难,别人不记得你的任事之勇,用不着你的时候,就说你处处揽权。去他的,我才不信他们那一套。”

“克帅!”蔡寿祺忽然劝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务宜收敛。等将来复起掌权,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也还不晚。”

胜保倒是把他的话好好想了一遍,叹口气答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无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无论如何要忍一时之气。”蔡寿祺放低了声音说:“克帅,你有的是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本钱”两字,意何所指,胜保倒有些想不透,便率直说道:“梅庵,何谓‘本钱’,在那儿?”

蔡寿祺看了一下,用筷子蘸着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苗。”

“咳!”胜保皱着眉说,“就是从他身上起的祸!”

“祸者福所倚!只看存乎一心的运用。”

“啊,啊!”胜保大为点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话,见教得是。”

“还有,”蔡寿祺说了这两个字,接着又写了一个字:“李。”

胜保又点点头表示会意,听他再往下说。

“拥以自重。”蔡寿祺抹了这两个字,又写:“应示朝廷以无公则降者必复叛之意。”

“嗯!”胜保肃然举杯,“谨受教。”

蔡寿祺矜持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身子往后一仰,颇有昂首天外的气概。胜保却正好相反,低着头悄然无语,就这片刻,他已有所决定,但没有说出口来。

“梅庵,”他换了个话题,“此行何往?”

“本想浮江东下,因为想来看看克帅,特意出剑门入陕。”蔡寿祺想了一下说,“‘长安居,大不易’,我想先回家看看。”

“不!”胜保很快、很坚决地表示不赞成,“还是应该进京,才有机会。至于‘长安居,大不易’,也是实话。这样吧,我助你一臂,不过,此刻的我,只能略表微忱,你莫嫌菲薄。”说着,他伸手到衣襟里,好半天才掏出一张银票,隔灯递了过去。

银票上写着的数目是一千两,蔡寿祺接在手里,不知该如何道谢?好半天,挤出两点眼泪,摆出一脸凄惶,摇摇头说:“叫我受之不可,拒之不能。何以为计?”

“梅庵,这就是你的迂腐了。要在身外之物上计较,反倒贬低了你我的患难交情。”

“责备得是,责备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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