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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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之死-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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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见不到太阳了,天空凝滞着铁灰色的云团,偶尔会有大团大团的乌云迅疾地滚了来,停在了头顶的上方再也不想离开,很快就全部凝聚成一整块,压在人们的头顶,整个世界便全都窒息了!只有山野里的积雪仍是那副冷白色的面孔,它将乌云团反衬成了一片铁青,两边就那样僵持着!
是的,那一个冬天,山里没有太阳。

第二十章(7)

雪是罗大鹏被捕的第三天晚上开始下的。飘飘洒洒地飞舞了一昼两夜。山里上了年纪的人说,五十年前的那一次大雪灾一连下了五天五夜,也不能和今年的相比!
罢教的第七天晚上,是自从罗大鹏被押走后的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饭堂里人心浮动,教师们纷纷议论着,猜疑着,开始时的那种坚定不移的信念,渐渐开始有些动摇了!有的年轻教师甚至悄悄地打起了离开的主意。下一个该轮到谁了,会不会轮到我自己呢?
沙岩认为:这是必然的,因为在某种时刻,受某种特定意念驱使而选择的叛逆行为,一旦遇到暂时的困境,便无疑要演变成反思个人历史是非的过程。尤其在我们中国,叛逆行为永远是一种最有刺激性的尝试,同时也是一种最为沉重的困惑。这种困惑,有心理上的,也有习惯上的。因而它除了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者,任何胆大妄为者虽也都能介入,却不能坚持!
从公安局派员到学校维持秩序的那一天开始,从第一天县委“联合工作组”进驻“临时罢教委员会”与大家展开第一轮对话的那一天开始,沙岩喜怒笑骂,锋芒毕露!他终于引起了对立者们的极大关注!他不但惹恼了大多数工作队员,更惹恼了几个县上的主要头头!
自从几位主要头头对他以势相逼开始,一种沉重的困惑就重重地压在了所有罢教教师的头上了。宋云芳、申一鸣以及其他几位始终站在领导一边的教师代表人物,不停地在学生中,在中立教师中,甚至在全社会到处散布言论,煽风点火,危言耸听,有些本就不曾认真考虑过,而只是随大流赶热闹的教师,此时就真地动摇起来,他们的心中不停地在打着鼓:
这个沙疯子,他会连累我们大家呀!
怎么办?他们会抓我坐牢吗?
会坐牢吗?
有人开始做复教准备了。最先向学校领导递交了悔过书和保证书的,是两个初中的教师。他们默默地复了教。
这二人一男一女,女的年届五十,是个勤勤恳恳在山区教了近三十年的老园丁了。当年她被从深山之中一所小学调上城里来教初中时,完全是凭了自己的辛苦努力,她在那儿为维族孩子教汉语,凭着她对教育工作的一丝不苟,加上因二中扩建师资不足的机遇,她被调来了。她本身只有初中毕业学历,三十年教龄,工资从十八点五元升到四十二点五元,到顶了!这一次调资,谁都断定她可以升一级,结果名落孙山。理由嘛,太多太多,随便可以说出一大堆。归根结底一句话,没有理由可说的!讲不清!
她复教的那天下午,梅兰去拜访过她一次,她流着泪说:
“小梅老师,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多受气啊!没有文凭,年纪又大了,再累死累活都上不去了呀!我就不该到这种学校里来,当年在下边乡校里多受人尊重,家家都待我们如同上宾。可是自从到了这儿,只有时时刻刻看人家的脸色的份儿了!
“那一次我胃溃疡,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我说我的课可以停一停,等我的病轻一点就会来补的!我那个班学生最规矩,从不捣蛋的,上自习课都从不大声说话,从不乱走乱动的。可是宋云芳就是听不进去,她要去代我上语文课,拿超课时补贴,还要按高中部标准领,因她是教高中政治的老师。代初中的课拿高中的补贴,老师们谁没有意见?
“拿了也就拿吧,她布置作文,批改下去,给她打过小报告的学生她全都给了高分,学习本来很好的那些人却全都是最低分。她什么批语都不写,错别字和错误标点符号原封不动,就给个分数,好像雷平给人打图画分一样!这初中生的作文能这样改吗?你忙,可以不布置作文,也完全可以利用正课时间让学生交叉改吗?可她就是不!
“我小儿子念高一,被调皮学生将课本弄丢了几本,他骂几句,也去丢了别人的政治课本,那个同学去告状,有有没没乱说一气,宋云芳在班上当着全班将他批评得两个月抬不起头来!什么你别仗着你妈妈是教师就欺侮人啦,什么她是从来都只讲原则不讲人情啦,什么她还要大义灭亲啦!儿子回来哭了一个晚上,直骂我为什么要当这破教师。他爸爸在车站卖票,问清情况后几次想去找她理论理论,都被我拖住了!学生闹一闹矛盾,有什么必要值得大人去掺乎的?
“但是这一次我可忍不住了!她宋云芳把我的班级搞乱了,我让她收回发下的作文本来,重新改过,或者让学生自己讨论,交叉改过。然后教师在课堂上讲明原因,指出好在哪里错在哪里?可是宋云芳就是不听,反而极力标榜自己代课一周,做了多少后进生的思想工作,说中学不是小学,教法不同等等。这不明明是在打击我,欺侮我是从小学调来吗?
“本来我忍一忍想也就算了,人总得要能吃亏才行!这一回大家罢教,我也不单只是为了争这一两级工资,才参加的,我是见大家都齐心了,也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或者至少给他们几个领导提个醒。这几天我在想,不去上课,那些学生多可怜,像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我教书三十年,从来没有做过一桩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和国家的事儿。一生无特殊贡献,但我政治上可是清清白白的啊!在他们的要求下,保证书虽说交上去了,交给马校长了,但我保留对罢教的个人意见。我仍然是支持他们的!我之所以作保证,主要是为了娃娃今后的前途,我当然要好好工作,这不是为了哪个领导一个人,是证明我的良心。若不是为了娃娃,我上城里来受这份洋罪干啥?
“我知道一些老师们骂我没志气,骂就骂吧,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工资我是不想加了,别人想怎么办,加给谁,由他去吧!”
梅兰听了这一篇推心置腹的话语,还说什么呢?他当时只说一句:“我懂了!您多保重!”就回来了。他和沙岩讨论了好久,一致认为这无疑是一个信号!它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态。梅兰认为这中间或许还会体现出一种原始质朴的美来。沙岩却大声道:“美个球!最丑陋不过!人家阿Q还保留了一个‘怒目而视’,你这是彻头彻尾的心若死水,无可救药了!中国人就是这样才无可救药的呀!这种人都该***全都饿死冻毙,抛尸荒野!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才活该!”
复教的男教师中师毕业,正准备结婚。他是一边教书一边做生意的典型。木材,瓜果,棉花,烟酒,还有香菇,甘草,啤酒花,药材——这儿的雪莲花和灵芝,可都是珍稀物种——总之,搞到什么贩什么。他有一帮子哥们,一般由他出谋划策,联系货源和客户,人家在外跑车长途贩运,他坐地分成。
本来,学校领导第一次宣布的调资名单上,有他一级。正式罢教的第一天,工作组副组长、县政法委员会曾书记见了他,开口一句便是:“听说你跑买卖很有一套啊?有钱不去赚,也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嗯?”
“嗯!?”
男教师对梅兰说:
“我从来就不是胆小鬼,但我不干了!闹来闹去有什么意思,无非是级把两级工资,算个球!我才不是稀罕那几块钱的工资呢!随便……刘福昌那条小爬虫,他有什么本事,这次竟加两级?我当初参加罢教,就是看这不顺眼的!你说,我哪点不比他刘福昌强呀!不过话说回来,这么闹,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如今才明白这个理,胳膊终归扭不过大腿呀。想想还是算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免忧吧!”
梅兰后来看过他写给领导的那份保证书,里面大意是请领导上组织上原谅,自己一定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一定老老实实、全心全意地教书育人,做一个合格的光荣人民教师云云。
沙岩说:“他这人学的化学,就不明白化学中的物质不灭定律,是参加反应的物质的总量等于反应后物质的总量这个道理!”
梅兰笑道:“人也是物质呀?”
“人做为一种客观的存在,当然是物质!只不过他这人,仅仅是物质而已!”

第二十章(8)

截止罗大鹏被捕为止,坚持罢教的教师还有四十一人。罗大鹏不算,五天中退出了六人!
大浪淘沙,冲走的只是泥沙!这是沙岩说的。
公安民警带走罗大鹏的当天,刘怀中、屈建明、郭欣、沙岩和梅兰五人蹲在饭堂外边的空地上开了半个小时的紧急碰头会议,大家综合了各方面的信息,从各种最坏的可能出发,重新分析和评估了局势,并订立了一些应急措施,以防万一。
梅兰又找来申东风、唐晶莹二人,和他们在一个角落里简单交谈了一会儿。而后,他毅然走进饭堂的讲台,向着全场正各自低头窃窃交谈着的罢教教师大声道:
“各位老师!罗大鹏老师被带走了,这一段插曲虽然别有意味,但那是另外的问题,且不说其中的是非曲直在谁,本质上与罢教毫无关联!从法律上来说,我们到今天为止,所有一切无可指责。当然,罗大鹏的事,我想肯定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现在,我们唯一需要的是沉着应战,要有思想准备,准备应付一切不可预料却突然来临的未知情况!用得着一句老话:坚持就是胜利,曙光就在前头!为了表示我对大家这种正义行动的支持,在当前这种最困难的时刻,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正式宣布参加罢教啦!”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与我一块儿从现在开始参加罢教的,还有申东风和唐晶莹老师二人!”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唐晶莹激动得满脸通红,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她拉了申东风走到厅堂正中,高声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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