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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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宝-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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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高的楼顶,在异乡,离她出生的地方一万多里,她在那里自杀,上帝,为什么?

我想到幼时,她自公司拾回缚礼物的缎带,如果绉了,用搪瓷嗽口杯盛了开水熨平——我们连熨斗都买不起。

我想到幼时开派对,把她的耳环当胸针用,居然赢得无限艳羡眼光。

我想到死活好歹她拖拉着我长大,并没有离开过我。

我想到父亲过年如何上门来借钱,她如何一个大耳刮把父亲打出去——是我替父亲拾起帽子交在他手中。

我想到如何她在公众假期冒风雨去当班,为了争取一点点额外的金钱,以便能够买只洋娃娃给我。

我想到上英文中学的开销,她在亲友之间讨旧书本省钱……我们之间的苦苦挣扎。

所以我在十三岁上头学会叫男生付账,他们愿意,因为我长得漂亮,而且我懂得讨好他们。

我的老妈,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甚至没有与我联络一下,也没有一封书信,或者她以为我会明白,可惜我并不。

回忆是片断的,没有太多的感情,我们太狼狈,没有奢侈的时间来培养感情,久而久之,她不是不后悔当初没有把子宫中的这一组细胞刮干净流产。我成为她的负累。她带回来的男友都眼睛盯在我初育的身上,到最后我到英国去了,她也老了。

我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费了她的美丽,没有人爱她。

我母亲前夫连打最后一次长途电话询问她的死讯都不肯付钱。

而咸密顿,他做了些什么,他自身明白。我没有能力追究,我也不想追究,从现在开始,在这世界上,我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只净剩我自己一人。

我打一个冷颤。

一个人。

我昏昏沉沉地靠着勖存姿,我努力地跟自己说:我要忘掉姜咏丽这三个字。

回到剑桥我病了。

医生的诊断是伤风感冒发烧,额角烧得发烫,我知道这是一种发泄。如果我不能哭,我就病。我想不出应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

医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勖存姿回苏黎世。他的鲜花日日一柬束堆在我房中,朦胧间我也看不清楚,医生吩咐把花全部拿出去,花香对病人并没有帮助。

我一直觉得口渴,时常看见家明。

我问:“聪慧呢?”不知为什么要问起聪慧。

“她一个在这里闷,回香港去了。改遗嘱那天来伦敦。”

“遗嘱?”我急间,“谁的遗嘱?”

“勖先生要改遗嘱——我们之间已经提过的。”家明说。

“不,勖先生为什么要改遗嘱?”我慌忙地说,“他又不会死,他不会死。”我挣扎着要起床,“我跟他去说。”

家明与护士把我按在床上,我号陶大哭起来,只是要起身去找勖存姿。

护士道:“好了,她终于哭了,对她有好处。”

我哭了很久很久才睡熟的。做梦又见了许多信,一叠叠地自信箱中跌出来。那些说爱我的男孩子,他们真的全写信来了……

然后我觉得有人吻我,在唇上在面颊上在耳根,我睁开眼睛,不是勖存姿,年轻男人的体嗅,抚摸他的头发,却是家明。

“我是谁?”家明问,“想清楚再说,别叫错名字。”他把脸埋在我枕头边。

“家明。”我没带一丝惊异。

“是我。”他说。

“家明,你怎么了?”我问,“你怎么?”

“没什么。”他把头枕在我胸前。

我说:“你不必同情我或是可怜我,我很好,我什么事也没有,真的,家明,你不必为我的身世怜惜我。”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他轻轻地说:“或者我们可以一齐逃离勖家,你愿意嘛?”

我的心沉下去。他是认真的。

在病中我都醒了一半。每个女人都喜欢有男人为她牺牲,但这太伟大了。我们一起逃走……到一处地方建立小家庭,勖存姿并不会派人来暗杀我们,不,勖存姿不会。但宋家明能爱我多久,我又能爱他多久?

我是否得每天煮饭?是否得出外做工?是否得退学?是否要听他重复自老板处得回来的噜苏气?是否得为他养育儿女?

他与勖聪慧是天作之合,但聪慧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家明,谢谢你,但是我不想逃走,他从来没有关禁过我,我怎么逃走呢?”我轻轻地说。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的女人。”宋家明叹息。“你对他那么忠心。”

“不不,家明,我对他忠心,是因为我尚没有找到比他更好的人。”我轻轻地说。

“吻我一下。”

我吻他的脸。“谢谢你,家明,谢谢你,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

“如果我担心这个,我不会把话说出来。”他沮丧地。

“家明——”

“别说话,别说话——”

他留在我床边直到天亮。我出卖了勖存姿一整家人。好在是人家出卖我,我也出卖别人。罪人们出卖罪人,没有犯罪的感觉。

勖存姿从赫尔辛基回伦敦来见他的亲人,开“遗嘱大会。”

我没有参加。我身体已经复元,我去上学了。放学已是近六点。他们在夏惠吃饭,我也没有去,我在家吃三文治与热牛奶,眼睛看着电视。

勖存姿在我身后出现,他说:“你上哪儿去了?”

“上学。”我说。

“为什么不来听听你名下现在有多少财产?”他问。

“没有兴趣。我已经够钱用了。”我答。

“他们很失望,他们以为你急于想知道。”勖存姿说。

我笑笑:“我有多少钱,关他们什么事,或许你私底下已给了我整个王国——他们又怎么知道?唯一知道一切的只是全能的勖存姿先生。”

他坐下来。辛普森递上白兰地。我过去吻他的脸,谈了一会儿,他走了。

他走之后没多久,聪慧与家明双双来见我,我们一起喝咖啡。

聪慧胜利地说:“爹爹什么也没分给你。”

我冷淡地说:“IDON‘TGIVEADAMN。”

“真的?”聪慧嘲弄地问。

“当然真的。”

聪慧看我的表情不像假装,又诧异起来。聪慧永远不能下定决心恨一个人,她的字典里没有“恨”字,她恨我,恨一阵子也就忘了,下意识她知道我是她认可的敌人,她应当刻薄我欺侮我,但是她做得不成功,她时常忘记她的任务。她是这么的可爱。

我看看家明。他的眼光并没有落在我的脸上。他有心事,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我说:“我正在设法猎取勖存姿先生本人。如果我获得他,我自然得到一切。如果我得不到他,那些屑屑碎碎的东西,我不稀罕。”

宋家明抬起头来。“像苏格兰著名的麦都考堡——也算是琐碎的一部分?”

我抬起头来,不是不兴奋的。

“是的,殿下。勖先生还替你置了一艘全雷达控制的游艇,长一百三十六呎,殿下可以出北海邀游。”

家明声音之中的嫉妒是不可抑压的明显。

聪慧睁大眼睛。“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爸爸会这么做。”

家明说:“我把屋契带了来,你可以签名。”他把文件搁在书桌上。

我问道:“那艘游艇,它能发射地对空飞弹吗?”

宋家明额角上出现青筋,“我希望你的态度稍微严肃点。”

“宋先生,”我说,“我不知道你竟对我这么不耐烦,可是你不会对勖先生说出你对我的不满吧?你只不过是勖先生的职员。”

聪慧涨红了脸。“他是我的丈夫。”她抢着说。

“未婚夫。”我更正,“我还没看见你穿上过婚纱,OK,请把图则取出来我看一看。”

我微笑。是的,母狗,宋家明一定这么骂我。他们从上至下的人都可以这样骂我,我可不关心。使我惊异的是这些日子来,勖存姿不停地添增我的财产,在感情上他却固执地不肯服输。我不明白他。

聪慧暴怒地说:“我不相信爸爸会做这种糊涂事!我真不相信。”她握紧了拳头,大力擂着桌子。

我抬起头问:“你知道你爸爸有多少?”

她一怔,答不出话来。

我说:“你们都觉得他应该早把遗产分出来,免得将来付天文数字的遗产税。但是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财产到底有多少。或者他给我的,只不过是桌子上扫下来的面包屑,你们何必看不入眼?即使是狗,难道也不配得到这种待遇吗?况且你们又不知道我为他的牺牲有多少?”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不是不悲哀的。

聪慧说:“你得到的比我们多。”

“你们是他的子女,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不能如此计算,”我说,“我只是他的——”

我坐下来,在屋契上签了一个名字。

家明又说:“伦敦苏连士拍卖行一批古董钟在下月十二日举行拍卖,勖先生觉得颇值一看,他说你或者会有兴趣。”

“哪一种钟?”我问。

“目录在这里。”他取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我面前。“其中一座是为教皇保禄一世特制的,威尼斯工匠十六世纪的杰作。每次钟点敲响,十二门徒会逐一依音乐节拍向那稣点头示意。”

“多么可爱。”我微笑,“十二号我一定到苏连士去。”

“勖先生还说,如果你在那里见到加洛莲·肯尼迪,就不要继续举手抬价,这种钟是很多的。”

“为什么?我们难道不比她更有钱?我不信。”我微笑。

聪慧惊叹,“家明你发觉没有?我们不过是普通人的生活,她简直是个公主呢。”

“是的。”宋家明答,“你现在才发觉?”他嘲讽地说。

“我们快点走吧。”聪慧说,“我要去见爸爸。”

“为什么?”宋家明抬起头来,问道。

“他老了,”聪慧愤怒地说,“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钱是他的,势是他的,聪慧,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你跟不跟我走?”聪慧问,“我现在要离开这里了!我恶心。”

“你在车子里等我五分钟,我马上来,我还有点事要交代。”

聪慧头也不回地离开。

宋家明低声问:“跟我走。”

“我不会那么做,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离不了聪慧,你自己也知道。”

“我愿意为你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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