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宝贝小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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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宝贝小说2-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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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绢生说,不,他在上海有自己的家,他住家里。
                 如果他爱你,他应该过来和你一起住。
                 绢生不语。然后说,他不喜欢出来住,他依赖他的家庭。
                 这样是不对的。除非他不爱你。我说。
                 也许他是不爱我。
                 有问题,绢生。如果他要走,走了以后我们好好谈一下。
                 但是我没想到晚上他就走了。
                 我刻意在酒吧里喝了几杯,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家,打开门看到房间里窗帘紧闭,一团漆黑。
                 我走到绢生的房间。她坐在床上,没开电视,只是在抽烟。
                 我说,他走了?绢生淡淡地说,是的,他走了。
                 床边的地板上是空掉的酒瓶和肮脏的烟灰烟头。绢生的手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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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到处是他残余的气味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绢生又说了一些事情。他的富足而自私的家庭。无法容忍漂泊异乡野性难驯的女孩。自尊和争执。每天加班,忙碌的工作。他颓废而无可挽救的生活,看电视,睡觉,没有收入。曾经也是有过事业的男人,只是太年轻,挥霍加上散漫,很快一无所有。还有多年的同居史,女人的离开让他从此收敛起自己的温柔,变得粗暴而冷漠。
                 这么混乱的生活。她的印象里只有四件事情。
                 那条上班必须经过的路。路面污浊不堪,旁边是漆黑的死水沟,腐烂的水的臭味能让人呕吐。
                 寒冷凛冽,路灯昏暗,不时还有面目模糊的民工慢慢地在那里徘徊。每次她都希望他能来接送她回家,但从不提出,自然他也从未曾了解她心里的期待。
                 她希望他送她一个戒指,他没钱的时候没有办法给她买。有钱的时候,忘记给她买。
                

 只有晚上他们是在一起的。他靠近她,拥抱她。他的手指和皮肤。她看着他,心里柔软而疼痛。她想,她还是爱他。她不想抱怨什么。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做爱。她不知道,除了这种接触,她的安全感和温暖,还能从哪里取得。她喜欢那一瞬间。仿佛在黑暗的大海上,漂向世界的尽头。
                 能够逃避生命的空虚和寒冷。
                 一个月后她怀孕了。她必须得有工作,不能保留这个孩子。
                 然后她离开了他的家。
                

 他在离开后还是打电话给她。基本上每周一个。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工作,只不过一周有五天在外地。他的电话总是突如其来,低声问她,你过得好吗。我很好。我在出差。我知道。当心身体。要按时吃饭。我知道……他们的对话简练至极,她痛恨自己那时候的语调,像个被当头挨了一个闷棍的人,除了自卫的懦弱,根本无力还击。她不知道可以对他说什么。她的精神已经开始在崩溃中。
                

 三个月的时间,她没有男人。因为她离开了他。虽然他只是地球上所有男人中的一个。他消失在人潮里的时候,她身边的男人仍然在蓬勃地生长,像永远除之不尽的植物。更何况,那时候她工作顺利,前途也有好的开始。但是她记得他的气味。他的头发和手指的气味。他的纯棉内衣的气味。他衬衣领子上的气味。他隔了一夜之后消褪的阿玛尼香水气味……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样深刻地怀念和记得另一个人的气味。一个男人离开以后的气味。那些气味在空气中漂浮,像断裂了翅膀的鸟群,无声而缓慢地盘旋。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有些感觉总是很难对别人描述。当无法表达的时候,就只能选择沉默。
                 空气里到处是他残余的气味。而这个男人,的确已经消失不见。
                 直到她去北京开会,在机场接到他打过来的电话。
                 9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
                 他有给予诺言吗。我说。
                 他以前给过。我会一直对你好,不离开你。这是他的诺言。绢生微笑。
                 我说现在。
                 他现在事业刚起步,薪水微薄,而开销却大。
                

 那就是说他还是无法给你稳定的家庭,只能偶尔来看你。而这偶尔的一天是,他不停地看VCD,你给他煮饭洗衣服,另外再附送做爱和借钱给他,而他甚至都不和你交谈或多陪你一些时间。
                 她不做声。
                 绢生,何苦如此作践自己。身边这么多男人喜欢你,有些比他好得多。
                 我现在已经无法相信身边的男人。我亦不喜欢抛头露面和尔虞我诈的商业。我很疲倦。不愿意做女强人。
                

 你需要有人陪伴你。绢生。下班以后接你吃饭,偶尔一起看电影在大街上散步,难过的时候给你擦眼泪,失眠的时候抚摸你。能给你家庭,能让你生孩子在家安心做饭洗衣服。你一直挑剔你身边的男人,没有想过他们也许可以带来温暖。
                 不。我不挑剔。我只是清楚。清楚这个城市因为生存的不容易,太多暧昧的感情。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她低声说。
                 所以你宁可相信他。仅仅因为他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身无分文,没有任何名利围绕的女子。
                 仅仅因为他给过你温暖的瞬间。但这个男人只能给你这么一刻。如此而已。
                 我不屑地冷笑。她看着我,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但是她依然在微笑。
                

 我一直在想我的未来,能否够有一个小小的酒吧,聊以谋生,然后有我爱的男人,在舞池那端沉默地喝着一杯拔兰地,等着我们熟悉的音乐响起,可以邀我共舞……亦或身边有四五个孩子缠绕,每天早上排着队等我给他们煮牛奶……
                 她的眼泪轻轻地掉落下来,抚摸着自己的肩头,寂寥的眼神。是,褪掉繁华和名利带给的空洞安慰,她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子。不爱任何人,亦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我走过去拥抱她。她抓住我的衣服,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双肩耸动。
                 我说,绢生,我一直依靠酒精,香烟,写作,镇静剂在生活,因为我要生活下去。即使我感觉空洞,但我却要活下去。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失望,时间……都可以被替代。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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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这里等你
                

 当日我发新的小说给ROSE,在EMAIL里忍不住感叹:亲爱的ROSE,我觉得分离并不是爱情的终局,绝望才是。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爱情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支柱,而事业理想物质仅仅是一个陪衬,难道后者不是比前者稳定得多吗。比如我明白,爱情是我手里的一块泥土,我揉捏它只为换为生活的物质,所以我选择用写爱情小说来维持生存。
                

 ROSE回信,亲爱的VIVIAN,那类人看穿生命的本质,选择虚无的爱情做安慰,因为不可拥有,他们的的痛苦和快乐依存于此,才能继续。旁人无法了解。最忌讳的一件事情是,不要去劝导他们。因为已无必要。
                

 他不在的日子里,绢生稍微平静。有时相约一起吃晚饭。通常是在绢生公司附近的日本料理店。她常常独自在那里吃晚饭。如果是两个人,会点一壶松竹梅,一大盘生鱼片。习惯蘸上很浓的芥末,当辛辣的气味呛进鼻子里,感觉被窒息的快感。
                 而清酒是这样通透的液体,可以让人的皮肤和胃温暖,四肢柔软无力,心里再无忧伤。
                

 店里的灯光很柔和,垂下来的白色布幔在空调吹动下轻轻飘动。偶尔有戴着白色帽子穿白色围裙的男人探出头来,把几碟做好的寿司放在转动带上。音乐杂乱。深夜的时候,放的是哀怨的情歌。我们常逗留到深夜店子里变得空空荡荡。门外,有零星的行人,匆促地走路,赶最后一班地铁。
                 抽烟。小小的青花瓷杯子,留着一小口的酒。绢生手上的银镯子在手臂上滑上滑下。
                 彼此无言。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国庆节,绢生回家去看望父母。在这之前,她刚获得公司全球系统的一个奖项,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名利双收。她亦准备跳槽去一家着名的广告跨国公司任职。在任何人眼里,绢生都可被称之为踌躇满志。
                

 那天下雨,她一早就在房间里整理旅行箱。她翻出她买给她父母的礼物给我看,织锦缎的真丝旗袍面料,缀流苏的纯羊毛披肩,全套雅丝兰黛的化妆品。她买礼物从不吝啬,向来出手阔绰。
                 她说,我看他们越来越老了,每次回去一趟就觉得不一样。心里总是不舍。
                

 我们打的去长途汽车站,绢生的家离上海非常近,坐高速大巴只需要几个小时。肮脏狭小的汽车站里,绢生的白色刺绣棉衣明亮得刺眼。水泥地上到处都是潮湿而凌乱的脚印,一群浑身散发着臭味的民工扛着尼龙袋子,在人群里撞来撞去。附近的小买部,卖的是茶叶蛋和黄色小报之类的刊物。
                

 绢生在那里站了半天,然后要了一瓶矿泉水,塞进她的大包里面。她背着大包挤进排队检票的队伍里,两只手安然地插在她的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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