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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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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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我要问的问题,对。”蒂姆把最后那两本书推到桌子对面。
  “听好了,我这就讲。”他弯着腰,用双手做成圆筒放在嘴巴四周,就像阿普里尔那样。“其中有一本可能是真的。”
  他把安德西的三册小说夹在腋下。“你会问我,什么是真书?那就是你应该写的,可结果给你弄糟了。作者以为同一本书的每一册都是一样的,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每次发行一本书,就有两三册真书。那就是你刚动笔的时候想写的东西:一切都那么完美,没有错误,没有枯燥的内容,所有的对话和细节都是那样妥帖。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在寻找真书。投资?别逗了。跟投资恰恰相反。一旦找到了真书,就卖给别人?让我喘口气再说。”
  “你脑子有毛病,”蒂姆说。
  科尔气恼地把手抬到胸前。“你们这些家伙都一个样。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都是在编瞎话,就像一群懒惰、不负责任的神仙。要是你们不聋、不瞎,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糟糕。你们就是听不进去。
  “你在说些什么呀?”蒂姆问道。这时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姐姐的形象,顿时心慌意乱。
  “如果你多费点神,你的真书跟你实际写的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科尔身上的雨水看上去比刚才还要多。凹陷的脸颊上覆盖着一层油腻的雨水。肮脏的运动衫都快要成碎片了。
  “贾斯帕,我给你的书签了名,现在咱们的交谈该到此为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真书的话,怎么没人拿来给我瞧瞧?”
  “作者是看不到的,”科尔说。“我无法想像你们这样的人看到了真书会是什么样子——估计会是大难临头。绝大多数人都难得看一眼真书。刚一出版的时候藏书家就抢先弄到手了。书评家要弄到一册也是千载难逢的事。那可就逗了。书评家看到一本臭狗屎,也要大吹一通,大家都以为他发疯了。你想想看,你有一本就是这样。”
  “我有一本书是臭狗屎,还给书评家大吹了一通?”
  “对了,想想吧。”
  贾斯帕·丹·科尔微笑着扭过头去,看着雨点溅洒在车顶上。西百老汇街上的车辆缓慢地爬行着。
  “你并没有透过那个窗口看见我吃早饭。你不是要我在几本书上签名。而且你真的是藏书家吗?”
  “我还收藏别的东西,”科尔说着,乐了。
  “你干吗要到这里来,贾斯帕?那是你的名字吗?”
  “别为我的名字着急,一流作家先生。格兰德街55号先生。”在他黝黑、油腻的脸上两排黄牙挤满了整个嘴巴。“我要说的就是我说话实打实。”他把书装进包里,拉起潮湿的风帽盖住头,然后冲出了门。蒂姆看着他消失在灰色的街道上。就这样,这个满怀恶意的家伙带着他的手迹样本离开了。一丝忧虑闪过蒂姆的心头,仿佛他的签名带有他的遗传基因似的。
夜屋 第八章
 
  《夜屋》的作者对自己赢得的奖章和奖金心怀感激,不过她写这部书不是为了赢得声誉,而是作为一种自我拯救的行为。在写作《仙女指环》和《金山》的时候她还在为钱而烦恼,不过由于詹姆士有各种人寿保险,再加上波罗的集团在他生前发放的工资和奖金,她已经不再为钱着急了。她丈夫的抚恤金包括了她在马萨诸塞州西部接受治疗那几个月所需的费用。当时,博里斯大夫照料她,还有几个寡言少语的仆人,他们负责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一本书,一个拥抱,在前臂上扎一针,这些都具有安慰心灵的作用。从那儿回来以后,曾经性格随和的威莉身上似乎是一堆血迹斑斑的碎片。这堆血迹斑斑的碎片毫无生气,无法拼凑成整体。她那有意识的生命,她精神的生命已经跟家人一道被人谋杀了。在治疗院的前两个月,威莉在井底的黑暗中摸索,由于没有光亮,她筋疲力尽,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她不是受了伤,她本身就是一个伤口。
  她在马萨诸塞州没有客人,只有鬼魂前来造访。
  有一天,她走进休息室,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坐在折叠椅上。一阵恐惧朝她空洞的心灵袭来,于是便仔细看了一眼,认出死而复活的蒂·蒂·罗利,她吓得全身冰凉。这个性情固执、手脚敏捷的姑娘和从前一样见了威莉毫不退让,朝她直皱眉。
  她是在米尔港一个弃儿收容所长大的。这个收容所成立于1918年,大家都称之为“儿童之家”,或者更通俗一点,称它为“大楼”。总之,威莉在“大楼”里度过了大约两年半的时光。
  蒂·蒂·罗利身高五英尺,体重大约八十磅。对于别人的挑衅,她总是勇敢地面对,决心不惜一切要在挑衅者的心目中赢得自己的尊严。跟她同伴不同的是,蒂·蒂面对疯狂的暴力行为毫不畏缩,她的身体姿势、眼神和紧闭的嘴唇流露出要还以疯狂和暴力的决心。
  “大楼”里的同伴中只有蒂·蒂一个人的鬼魂前来拜访,威莉对此觉得很好理解。在大楼里的时候,威莉讲故事小有名气,她小时候最好的故事就是讲给蒂·蒂听的。
  一开始的时候,威莉·布赖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隐隐约约地怀疑,也隐隐约约地懂得,她在大楼图书馆里读过的书唤醒了她内心生活的某些方面,而这些方面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开发。这里有某种因素,某种神秘的东西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在心灵深处这种未知的因素在闪闪发光。
  威莉发现了这种未知因素所包含的东西,从而导致了蒂·蒂的鬼魂显灵。她还发现了如何拯救自己的生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在二楼的休息室里,年龄十岁、性格刚强的蒂·蒂·罗利突然出现在八岁的威莉·布赖斯面前,问她,你他妈的臭狗屎在这里干他妈的什么。威莉没有退却,也没有悄悄地溜走,她说,你听好了,蒂·蒂。然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立刻有六七个姑娘一起涌进休息室里来听她讲故事。
  如果她当时停下来去想故事该怎么讲,很可能这个故事就会讲不成。可是她不用去想故事,故事从那个未知的因素中自动地流了出来,把一个个准确无误的字眼送给她。就这样她讲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故事。
  “小霍威·斯莫尔站在一个年老的巫师面前,擦着眼泪,他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巫师的大胡子里有一只眼尖的小鸟正朝他观望。”
  接着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里面讲到一只老鹰、一头熊和一条汹涌的大河。藏在巫师胡子里的小鸟发现了一棵胡桃树,一个王子把未来的王妃救到这棵胡桃树上。整个故事就像事先写出来的一样,滚滚地涌到她的舌尖。每当她需要新的信息、新的转折,这种信息和转折准时来到她的舌头上,恰倒好处。
  “这个故事真不赖,”听得入了迷的蒂·蒂说。“这样的故事还有吗?”
  “明天吧,”威莉说。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每天威莉都给这些蒂·蒂、雷勒特和乔治娜们讲述小霍威·斯莫尔的历险记,一直到她永远地离开大楼。她知道她心中的那个小东西变成了她威莉本人,那个小东西总是讲真话。她就像山鲁佐德【山鲁佐德:《一千零一夜》中的王妃,以讲故事的方式拯救了自己的生命。――译注】,只是她讲故事不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
  二十九年后,她在大楼里的伙伴到马萨诸塞州来拜访她。
  “你又在写作吗,威莉?”博里斯大夫问她。“我想这是好消息。是故事,还是你的亲身经历?”
  “你对小说一点都不懂,”她告诉大夫。
  博里斯大夫朝她笑了。“可我知道写作对你有多么重要。这个故事跟你写的其他故事一样吗?要不,你是在试验新东西?”
  博里斯大夫想让她相信他读过了她写的书。威莉心想他可能把她的两本书各读了一半。
  “是新东西,”她说。
  大夫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对我有好处。好处已经有了。”
  “你能告诉我是讲些什么吗?”
  她皱了皱眉头。
  “谁是主角?”
  “一个叫霍威的小勇士,”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威莉从来没有告诉过博里斯大夫,当她的小女儿学说话的时候,以及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她总是自称为“霍威”。其实,在博里斯大夫跟前,威莉总是避免提及霍莉。
  她的第三本书是最成功的一本。关于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她记得的很少。发生在治疗院里的故事大多只是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不停地抱怨。她在构思这本书的开头时,同样也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只不过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来自书中的人物。从失去丈夫和女儿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之后,她回到纽约,整个就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她在一个小公寓里住了下来,《夜屋》在她脑海里膨胀成了一场带来了高烧的噩梦。她从梦中醒来,浑身流汗,脉搏狂跳不已。醒来的时间很短,只够她去叫一顿中国饭菜,做一个纵横填字谜游戏,然后就昏昏睡去。有一天,她跟大学的老朋友汤姆·哈特兰玩拼字游戏,消遣难熬的时光。汤姆也是个作家,专门写侦探小说给男孩子看。汤姆输得落花流水,一个劲直喘粗气。她还跟丈夫生前的律师见过面,发现自己不管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都是一个富婆。在那段日子里,她跟莫莉·哈普和汤姆一起吃过两三次饭。(汤姆有一次告诉她,他在写作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忍不住要让男主人公在查案的过程中跟别的男孩发生性关系。)汤姆古道热肠,一连四五次过来关照她食欲是不是正常,这样做是为了让她身体保持健康。她的食欲很好,主要是因为她对自己写的书着了迷。她把写书当成一种治疗方法,一种与世隔绝的方法。对于怎样度过这几个月,她似乎没有任何选择。她完全沉浸在《夜屋》的故事当中,非要将它写出来不可。听到别人夸奖这本书,威莉觉得自己是在替人受奖。
  有一次吃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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